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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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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薛家灭门早已成为乔长生与贺归之之间的一根怎么都避不开的刺。如果没有搞明白这件事,这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永远不可能愈合。
      乔长生只想要一个否定,他很想看见贺归之摇头。
      但是等了很久,贺归之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一声,长生。
      屋内变得一片死寂,这句话里包含的隐藏意思让乔长生踉跄几步,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乔长生倏而红了眼眶,胸膛传来锥心刺痛。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长生,外头人语嘈杂、灯火如星,却让他感受不到一点点的热意,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
      贺归之沉默了一会,十指交叉坐着,尝试心平气和地开口解释:“你既然明白了一些事,那应当也知道,无论如何,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乔长生喉咙口一口腥甜涌上来:“所以薛家的事情,你知情。”
      贺归之直接痛快承认了:“是。”
      乔长生:“夏无疆与你早有勾结。”
      贺归之:“是。”
      乔长生:“你背后还有谁?”
      问到这,贺归之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沉凝皱起眉。
      乔长生喉结艰涩地滚了滚:“贺归之,你已是江湖第一,日月山庄已是江湖上除了儒宗之外的第一山门,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是乔长生第一次直呼贺归之的名字。
      贺归之攥起拳,无端地烦躁起来,凌冽的眉毛一挑,却是怒极反笑。
      “长生,从小到大,我没让你参与过山庄里的一件事。那些为你和乔夫人请来的名医、配的丸药、价值千金的药材……全都是看在日月山庄的名声与金银的面子上求来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当真以为山庄可以永远这样兴旺下去?”
      “从古至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若无铁血手段,日月山庄如何在这江湖中站稳脚跟?就连你所憧憬所向往的儒宗,暗地里到底做了多少龌龊事,天真的你不过也只是不知道而已!”
      乔长生摇了摇头。
      他觉得格外荒谬。
      他问:“当真如此吗?”
      “我从来没有要你以屠杀无辜之人为代价得到金银,我的母亲也绝不会逼迫你以这样的方式维持山庄的名声。即使现在还没有搞懂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下令屠杀薛家满门,与夏无疆勾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断膨胀的野心。以至于现在事情败露,还要恼羞成怒,推卸责任。儒宗有没有做过那些事,与你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贺归之,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与母亲,为了日月山庄。如果我与母亲死在了我出生的那一天,你的所有借口都不成立了,你难道真的会安心做一个平常人?”
      乔长生怆然一笑。
      “不,你不会的。你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这么做。”
      贺归之握着日月刀的手紧了紧,厉声喝道:“长生!”
      夜幕沉沉,风雨欲来。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屋内一阵死寂。
      乔长生看着贺归之,他的眉眼依旧可见许多东西。
      有曾经为日月山庄少公子的率真,有果真如此的自嘲,有痛彻心扉的伤怀。
      ——唯独没有一丝对亲情的留念。
      片刻过后,贺归之来到乔长生面前,就像是过去二十多年一样,熟稔拿起衣架上挂着的披风,给乔长生披上。
      他眯起眼睛,话语中没有带着任何感情:“……那位慕容姑娘似乎就在今晚的宴席中。”
      乔长生豁然抓住贺归之的手腕,瞳孔缩起:“不许动她!”
      贺归之见此,如鲠在喉,两腮肌肉微微抽动起来。这样的怒气不在乔长生居然敢忤逆他,而是这么多年下来,自己的弟弟居然心向一位外人。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披好表面羊皮,话语发凉。
      “长生,你在外边太久了,父亲和乔夫人都很担心你。从今天开始,你还是留在日月山庄吧。”
      “……”
      半晌,乔长生最终失望地看了贺归之一眼,他再没有力气说出更多的质问。
      他低下头,解开那件贺归之为他披上的披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灯熄灭了,贺归之的影子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
      “……乔长生!”
      贺归之从没有以这样的语气连名带姓叫过他。他看见乔长生离开的身影停下来,不由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气,但听起来依旧咬牙切齿。
      “你为了这些外人,不惜与你的兄长决裂,与日月山庄翻脸。你当真以为陆临渊与慕容危是什么好人,他们看中在意的不过是你日月山庄少公子的身份!”
      风越来越大,檐下的灯笼不断晃动,如同逝去的流魂。
      乔长生立在明暗交界线处,侧身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那是一个透明般虚幻的笑。
      “无论我是谁,他们都会是我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第80章 犀渠玉剑良家子
      贺归之与乔长生离开宴席后,魏危放下酒杯,等了片刻,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到角落无人处,魏危展开今日带来的那件披风,衣袍灌风扬起,那金色绣线的里层还夹着一件衣服,只要利落系紧,就成了一件方便夜行的黑衣。
      魏危套好衣服,以常人绝不会有的轻功蹬着接近垂直的墙壁。
      她右手一攀,如一头穿行在百越山林中的猎豹,身形矫捷,腾空跃起,到了墙壁顶头。
      踩在砖瓦之上,举目望去,冷夜,长风。
      山庄更远的地方,明月高悬,落在地上似白露蒹葭,壮美阔丽。
      乔长生先前画过的日月山庄方位图早已牢牢记在她心底,贺归之与贺知途此时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正是绝好试探山庄的时机。
      魏危借着月色眯起眼睛,判断剑室到底离这里有多远。确认了方位,她俯身轻巧奔行在墙壁之上。
      底下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檐下的灯火被风吹起相撞,发出悦耳的、近似于琉璃玉碎的声音。
      有日月山庄的护卫闻声抬起头,只见皎洁的月色下,墙壁上洒落着一层莹白蜿蜒的光,如元宵佳节河面飘荡的一条灯火。
      **
      日月山庄的剑室靠近贺知途的居所。
      今日宴会,客人大多都在前边,而后边把守护卫的注意力则集中在书房和寝室处。
      再珍贵的剑室说到底也不过是存放死物的一间仓库,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据乔长生所说,剑室存放的是贺知途和贺归之这些年收藏的上等兵器,从不示人。
      兵器对习武之人来说如同亲密伴侣,楚凤声当年得到一柄掺了冰蚕丝的金鞭,尚且爱不释手。对于日月山庄这等规模的江湖门派,有一些私藏把玩的兵器,实在算不上奇怪。
      但乔青纨特意留下这几个字,显然这剑室当中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魏危从墙壁上跳下来。
      黑漆漆的冷夜里,只有一轮月亮挂在枝头,此处静谧幽静,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魏危拔下发间那枚铜穿碧玺的簪子,捻着插入门口的铜锁中。
      机巧锁扣拨动,魏危缓缓转动,听着锁芯细微的动静,试了几圈,只听得铜锁咔嚓一声,解开了。
      吱嘎一声,她推门踏入阴冷的剑室。
      镂满莲纹的雕窗照入月色的光影,地面尘埃飞起,魏危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内外光线变化。
      今夜月色虽谈不上明亮,也绝不昏暗,整个剑室布置一览无余。
      屋子里摆满了黄花梨木架,上头收纳的刀剑藏品格局井然,谨严不乱。
      魏危走在这林林丛丛的黄花梨木架中,手掌贴在架上一路行云流水划过去,感受着其中细微的震颤。
      月色在刀剑反射出眩星一般的光晕,透过架子明明灭灭,如万花丛中过。
      因为贺知途与贺归之用的都是长刀,所以摆在日月山庄剑室内的兵器也以刀居多。弯刀、短刀、双刀……偶尔夹杂着几把长弓与宝剑,都是上乘兵器。
      整个剑室能一眼望到头。魏危进来之前,以为这屋中大约还有什么暗室之类的地方,但如今扫过一圈,还抬头看了看,却没瞧出什么来。
      越往里头走,存放着的刀剑就越好,剑格之下大多刻着兵器名字,每一把各有千秋,有些甚至能与姜夫人所铸的传世宝剑一较高下。
      若无暗室,那就只有这些刀剑了。魏危弯腰,一柄一柄仔细打量。
      漆黑夜色中,只有窗户上透出小院几株梅花树的剪影。
      忽然,一道温润的玉色划破黑暗,魏危低垂的视线一顿。
      眼前长剑如托举一般,横在鹿角剑架上,青质剑鞘,银色剑柄。
      因为未曾出鞘,这剑看起来平平无常,古朴严肃,给人一种沉默的幽寂之感。
      但它的剑柄上挂着一枚玉坠。
      玉珏形如悬在空中的莹白半月,挂着它的编绳已经断裂,分不清是血浸过的褐红黯淡,还是因为跨越了漫长岁月,在无人问津之地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