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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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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四周的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瞬,只有灯火静谧无声地被风吹动。
      魏乌若鸦羽的长睫无端一颤,从衣襟里面找出那枚徐潜山在下山时交给她的那枚剑坠。
      这枚剑坠被魏危一直贴身存放着,此时在指尖微烫。她似有预感般抬手,与剑上那半块冰凉拼在了一起。
      ——两枚玉珏合二为一,落在她眼里,成为一枚泛着幽光的玉环。
      檐下灯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夜风翻滚、奔腾,将周遭层叠亭台楼阁的轮廓模糊掩埋。
      跨过漫长的岁月,晦暗剑室内,魏危重新缓缓抽出这把尘封多年的长剑。剑身宛若从天际倾泻而出的白练,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照亮满屋晦暗。
      无论过去多少年,宝剑出鞘之时,依旧会夺目凛冽,令蛰虫昭苏萌草出。
      魏危垂眸,纤薄的剑身距离她的瞳孔不过寸许,长剑锋锐的光芒落在她双眼一线,她清晰地在剑格下看见那刻着的两个字。
      ——太玄。
      这把剑的主人曾经在在求己崖上灭心灯三十一盏,曾打马过草原,曾行过中原九州大陆,被世人冠以素冠之名,中原至今口口相传他当年盛景。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这是徐安期的佩剑。
      江湖有二十多年未见此剑出鞘。
      ……
      ……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若说国都开阳政潮起伏、祸福无常,是朝代兴亡仕途升降的代表,那么扬州则春风和婉、青山秀水,则是文人墨客偏爱的天堂。
      乌沉沉的天幕下,不远处的宴席依旧觥筹交错。魏危走在回正厅的路上,灯火长明,葱郁的树木与花草像是无端燃烧了起来。
      山庄中到处都是梅树,从乔长生祖父母那一代开始,日月山庄就以梅花出名。
      现在还没有到梅花绽放的季节,树叶的影子又浓又稠,落在魏危脸上,成了阴翳。
      “……”
      魏危的脚步一顿,几乎同时,背后传来中年男子含笑的声音。
      “慕容姑娘,你刚刚进的屋子有趣吗?”
      一道人影从檐下灯笼照不到的地方走出,来人负手而立,剑眉星目,腰间清音摇荡,一步一响。
      他的眉眼与贺归之并不全然相似,但气质十分相像,只是年近半百,更加收敛,仿佛被岁月打磨了许久,也让人摸不着底。
      日月山庄的主人,贺归之与乔长生的父亲,贺知途。
      魏危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贺知途,表情沉着近乎冷淡,一颔首开口。
      “贺庄主难道喝醉了?”
      “……”
      贺知途那双眼睛盯着人的时候,常年身居上位者的凌冽气质会让人觉得有冷意从后背慢慢爬上来,极少有人能在这样的眼神稳定住心神。
      他眯着眼睛看了魏危片刻,唇角又轻轻一挑,好似春风回暖,语调轻松,有种亲切的错觉。
      “我以为慕容姑娘是觉得宴席无聊,到这里的屋子里转了转……我这双眼睛晚上看东西不算清楚,大约是看错了人,在此告罪了。”
      贺知途年轻时也一柄长刀行走江湖,令日月山庄名声大噪。据说时是后来与人切磋时被刀剑伤到了眼睛,一直没有治好,就算是白日出来见人,贺知途也常年带着遮光的白纱,叫人惋惜。
      大约是到了晚上,光线晦暗,贺知途并没有带着遮光的东西。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在挺拔的眉骨下深邃悠长,却又显得冰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韵。
      贺知途慢慢走过来,看清魏危的脸,不动声色地皱一下眉头,竟是沉吟片刻,试探着开口。
      “我从前与姑娘是不是见过?”
      魏危淡淡:“贺庄主若想和我攀谈,直说就是了。”
      贺知途:“……”
      身为日月山庄的主人,贺知途已很少遇见这么直白且理所当然的语气,他的思绪一打岔,竟是笑了起来,也就不做他想。
      “冒昧了,我确实注意慕容姑娘有一段时间。”
      贺知途一顿,竟像是有些像虚心的请教开口。
      “……我想知道,在犬子拔得演武大会头筹的那一天,姑娘为何提前走呢?”
      贺归之参加演武大会,作为父亲,贺知途当然也在现场。当周围所有人都在恭贺日月山庄代有才人出,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时,只有魏危与陆临渊提前离开了鼓楼。
      贺知途自负于自己的功夫,对贺归之的刀法也很有信心。他为了这次的演武大会,广寻铸剑师,为贺归之打造出一把独一无二的日月宝刀,就是为了尽可能完满。
      魏危一连在鼓楼几天,贺知途自然一早就注意到她。他原先以为魏危不过是江湖中一位醉心武艺的女子,不想在最后决出胜负的关头,她却转身离开了鼓楼。
      这位姑娘出身慕容,贺知途为此想了许多个理由,在询问之前他也做好了回应的准备,但最终只听见对面魏危平静的回答。
      “因为他不如我。”
      “……”
      贺知途闻言一愣。
      “贺归之的功夫初窥门径,天赋不算绝佳,刚烈有余,心性不足。纵然游历江湖,见识百家功夫,只能算是急功近利,终逢其咎。”
      “你的儿子若是亡羊补牢,摒弃杂念,再沉下心多练几年,或许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五十招,不至于输得太惨,但贺庄主看样子并不打算让他潜心钻研武艺。”
      魏危的语气始终平缓淡漠,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贺知途甚至能在那双如镜般的平静瞳孔里寻到自己错愕的影子。
      “有所妄求,有所顾虑。本就天赋不如人,这些无用之物又牵绊了他。久在樊笼里,不得返自然,他的功夫也就到头了。”
      尽管觉得魏危气势不比寻常人,但贺知途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轻狂地当面评价“终逢其咎”“心性不足”之类的话来。
      以至于听到后面几句,贺知途闻声笑了出来,觉得太过于荒谬,反而不放在心上。
      他眉眼微微舒展,含笑开口:“姑娘倒是很自信。”
      魏危懒得理这句客套话。
      半晌过去,贺知途唇角的笑意收敛了些许,他开口:“我听贺归之说,姑娘与儒宗的陆小友这些天一直照拂我家小儿长生。姑娘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日月山庄若有什么能为两位做的,自然在所不辞。”
      在贺知途眼里,有所为自然是为了有所求,纵然相交为至友,也抵不过人之贪婪欲壑。所以在魏危奇异地看他一眼,说没有的时候,他下意识开口:“不可能。”
      魏危闻言眯起眼睛,她没有回应这句质疑,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直到静静尴尬,静静可笑。
      贺知途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着急,他压下强烈的思绪,缓和了一下才开口。
      “……我的意思是,姑娘可以再想一想,日月山庄一诺千金,必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他本以为他这么说,面前的女子表情应当会有些变化,然而魏危只是拉了一下被风吹起的外袍,眼神淡漠地看着他。
      贺知途忽然觉得魏危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
      这样的人拥有太多东西,所以对很多东西既不在意、也不感兴趣。旁人费尽心思蝇营狗苟,在他们眼里却如腐鼠之争。
      一盏羊角灯被突兀的风吹起,剧烈地摇晃起来。
      魏危移开视线,看向日月山庄之外的方向。
      “看起来贺庄主是觉得这世上所有人就该对山庄有所图谋,全然没想过自己配不配。”
      “……”
      贺知途的面容上已毫无笑意,缓缓开口。
      “姑娘这已不叫自信,该叫狂妄了。”
      “力所不能及,才叫狂妄。贺庄主自己没有能力,为何要由此及彼?”
      魏危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连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本该带有的讥讽也没有,直截了当地点明贺知途隐藏在深处的尖锐却矛盾的地方。
      “会算计情义的人从来不相信情义,你大可以这么想别人,毕竟这确实能为自己开脱,让自己感到宽慰。”
      “贺庄主,天色不早了,我告辞了。”
      ……
      ……
      丝竹声渐弱,宴席已近结束。
      魏危跨出门槛,山庄放起了牡丹形状烟火,大如玉碗,被夜风一吹,满空火星溅落如碎金,黑夜里金光通明。
      有人一身白衣,手中提着的灯火斜映过来,拉长他颀长的影子,为他那双桃花眼添上人间烟火气的颜色。
      见到魏危,陆临渊的眼睛好像被刹那烟火点亮,朝她温柔一笑。
      乔青纨、徐安期、太玄剑……无数人与物在魏危的思索中翻滚。但就在此刻,她眼前只有这双灼灼无法忽视的眼睛。
      灯火阑珊,陆临渊一直在提灯等她。
      第81章 命压人头不奈何
      此后,扬州一连下了三日的雨。
      梅雨季节,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到第二天,一场罕见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敲击着客栈的窗户,吧嗒吧嗒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