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扬州,花星楼。
被七八个美人伺候着擦药油的慕容星雨不可思议:“……这日月山庄我非去不吗?”
陆临渊朝他笑了笑,香水海出鞘半寸。
慕容星雨:“……”
于是刚刚下午被贺归之打得生无可恋的慕容星雨被陆临渊拖着前往日月山庄庆贺贺归之夺得演武大会魁首。
一路上慕容星雨忍不住感慨:百越果然是不得了啊,巫祝离开一年多底下的几大巫咸还是安安稳稳的,甚至陆临渊也心甘情愿当她的……呃,随从。
再瞧瞧他这个少主当的,挨完打还要赶着去祝贺人家江湖第一,简直像一头四处耕地的牛。
坐在马车里,慕容星雨忍不住展扇凑近魏危,问:“魏姑娘,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到底是如何和陆临渊相识的?”
魏危:“与你一样。”
慕容星雨:“与我一样?”
魏危点头。
慕容星雨听到魏危是如何大半夜把澡盆里的陆临渊提起来揍一顿的,内心大为震撼。
他合起折扇,心下思索。
……莫不是陆临渊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特殊癖好?
**
入夜。
日月山庄张灯结彩,来往庆贺之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扬州本地的官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贺归之今日成亲了。
贺归之这一次演武大会出尽了风头,经此一夜,贺归之乃至整个日月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都会提升一大截。
山庄门口,乌云踏雪,一架豪奢的慕容马车停在日月山庄门口。
一把洒金象骨折扇挑起车帘,慕容公子银冠高马尾,眼角小痣殷红,眉间尽是风流。
慕容星雨下车,洒金折扇抬起,搭着折扇下来的是一位女子。
似乎是因为夜晚风凉,她披了一件盘着层层的金色绣线的外袍,一呼一吸间,流光溢彩。
下车时,她伸手掀开了兜帽,发间装饰着一枚铜穿碧玺的簪子,貌若冰雪,灯下光芒里隐约一双不染红尘的眼睛。
“……”
贺归之在看见魏危的一刹那,那张来往迎客含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锋锐的试探。
——是那个在山林中用弓的女子。
慕容星雨就当做自己是瞎子,什么眼神都看不见,主动上前赞叹开口。
“贺公子,今日下午那一场我实在是心服口服。日月山庄有贺公子这样的天才,如何不能长盛不衰!”
贺归之的目光从魏危的脸上移开,与慕容星雨含笑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望向在后不言的魏危。
他挑了挑眉:“不知这位是——”
慕容星雨面不改色:“这位是我表姑母的堂姐妹的三女儿,慕容危。”
“哦,慕容姑娘。”
贺归之凝视着魏危,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慕容星雨说了什么,只是笑着开口。
“你我曾有一面之缘,慕容姑娘难道忘记了?”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招呼,其中暗流涌动,有一种难言的诡谲。
这位慕容姑娘抬起眼来,如墨刀裁的长眉微微一挑:“去年儒宗一别,我以为贺公子日理万机,不会记得尚贤峰一位无名小卒。”
尚贤峰。
贺归之被这么提醒才记起,她当时确实佩戴着尚贤峰的腰牌。
他暗中思量,难道孔家那群沽名钓誉之人与乌桓慕容还有暗中联系?
“……”
慕容星雨忽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扣在了他脑袋上,扇骨一拍掌心,连忙开口。
“贺公子,慕容姑娘长年在外,是尚贤峰的客卿。今日来是受儒宗明鬼峰所托,拜访乔夫人。”
贺归之打量魏危片刻,眯起眼睛。
“母亲身子不好,不知儒宗有何时需要叨扰她静养?”
魏危外袍下的手动了动,平静开口:“开化纸印书,墨黑纯净,前朝殿版书几乎均用此纸来印刷,后逐渐失传,姜峰主大为惋惜。听闻乔庄主深谙此道,叫我过来询问乔庄主日月山庄当中是否有此纸留存或是记载。”
贺归之眉目微动,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儒宗有心了。”
贺归之对这些书书道道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其实听得云里雾里,压根没听明白魏危在讲什么。
当然他决想不到,面前看上去颇为有中原文化的魏危只是复述了一遍孔成玉先前同她说过的藏书细节。
贺归之看一眼一旁的老管事,管事朝他点了点头,他挥手叫一个提灯侍女过来。
“送这位慕容姑娘去见母亲,不要太过打扰母亲休息,尽快回来。”
**
日月山庄负责点灯的下人搬着梯子,挂上最后一盏用羊角煎熬成透明液、凝而压成片的羊角灯。
日月山庄灯火通明。
魏危闲庭信步一般随着侍女走在长廊下,放眼望去,此间微茫,檐下的灯火连成一线,仿佛一条道金色游龙。
昏黄的灯火透过半透明的灯壁,显出早就刻在其中的字。
第一盏,平安喜乐。
第二盏,百邪不侵。
第三盏,长命百岁。
……
……
长廊每一盏灯中都写了类似的祝福。
提灯的引路的侍女见魏危目光停顿,不由笑了笑:“这些灯上的文字都是乔夫人自己写的,为乔公子祈福。”
魏危点点头,又问:“乔庄主住这么远的院子?”
“地方确实有些偏僻,但夫人体弱,先前请了青城的大夫来看,说夫人‘每至一恶,痛来逼心,气余如綖。恒闭帷避风日,昼夜愍懵’,需要静养。”
侍女笑了笑:“不过贺庄主常常去看望,为夫人的病遍请名医,不离不弃,真真是一对伉俪夫妻。”
到了小院前,侍女拿着信物给守院的人看过,魏危才得以跨入院门。
她扫了一眼四周布置,发觉这么一间院子却至少有二十多人内外把守。
院中不知何处燃了香,空气中有股宝篆香的味道,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静、且昏昏欲睡了些。
魏危往前看去,一人坐在院中的梅花树下,背对着一众侍立的侍女。
皎皎月光映在枯枝之上,她如徐潜山一般捻着手中玉珠,抬头看着月亮。
明鬼峰主姜辞盈曾经提过的“八岁作赋,神思逸飞”的才女,与贺知途平分庄主之名的日月山庄主人。
乔青纨。
魏危看到乔青纨的第一眼,似乎嗅到了同宝篆香一样清苦的味道。
乔青纨整个人像是扬水上蒸腾的云气,衣袂飘飘,温柔如水,就连听到有人通禀有慕容氏的贵客来了,也不过淡淡点了点头,仿佛不为人间悲喜牵动心神。
但细细看去,她的一颦一蹙间又氤氲着百折千回的愁绪。
明明是日月山庄是如此的富贵气象,可在乔青纨这里只有静夜漫长,若不系之舟,随波摇晃。
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一遍魏危的来意,乔青纨似乎有些诧异,她转过头看见来人的一瞬眼中一怔,手中捻着的玉珠微微紧了些。
风吹的指尖微凉,乔青纨平静如死水的眼中泛起波澜,而且这波澜并没有止歇的意思,反而愈来愈剧烈,似有千万坚冰在这一刹融化。
她的眼中是魏危并不明白的惶然与难以置信。
月下一阵风吹过,仿佛二十多年的岁月像冰川融化的潮水,从乔青纨的心头漫过。
魏危看见乔青纨淡红的唇张开一个缝隙,那是一个轻微的气音。
最深最浓的月色下,只有魏危听清了那个字。
徐。
第79章 偶开天眼觑红尘
灯影微晃,月涌大江。
魏危立于风中,风吹起她的外袍翻飞搅动,她伸手拉了拉,开口:“乔庄主。”
这一声叫回了乔青纨的思绪,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温柔地朝魏危笑了笑。
“慕容姑娘。”
然而乔青纨手中的玉串却被大拇指掐入、绷紧,最终断裂,散落满地。
其中一颗滚到了魏危的脚边。
随侍的几位侍女见此情状,对视一眼,纷纷蹲下去捡起玉珠,然而乔青纨只是抬起手,垂眸淡淡开口。
“这手串的绳子时间久了,断了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在客人面前收拾。春蕊,给慕容姑娘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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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跟着乔青纨进入屋子,入目就是几排顶格的书架,乍一看像是来到了明鬼文阁。
而转过去书架的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石头余料与朱砂印泥。
乔青纨与魏危坐在靠近窗子坐垫上,窗外檐下挂着的羊角灯光芒落进来,显现出接近于晨曦的明亮。
名为春蕊的侍女跟着进来,拿起茶壶添茶,乔青纨的指腹擦了擦沾了灰尘的茶杯,蹙眉叫她去换一套茶具。
侍女并未多说什么,领命而去。这短暂的间隙,乔青纨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魏危的眉目,确认那隐约的熟悉感不是她在月下产生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