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魏危拉住他的手腕,声音缓缓,似山中冰雪,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那是你必然要知道的事情、得到的真相,所以你没有必要要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夜夜辗转不能眠。”
魏危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贺归之不愿意说,她会上门找他打到他开口为止。
“而且我们在这里。”
陆临渊站在魏危身后,五指并拢按住乔长生的肩膀。
有一种温热的力量从肩膀处传来,乔长生的眼眶里又热又冷。
半晌,他开口:“等这次演武大会结束,兄长一定会回日月山庄。”
“无论如何,我会去问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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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大会的第四天,比试到了最精彩的部分。
就在今日,擂台之上会决出这五年一次盛会的江湖前十。
魏危坐在鼓楼上,放眼望去,观战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场上大开大合,广袖注满内力,翩如云霞,在场之人皆是当世一流水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晓,着实令人惊叹。
有风吹来,铺面而来人群中隐隐躁动的气息与窃窃私语。
“你们猜今年谁会是江湖第一?”
“日月山庄那位贺公子势头很猛……慕容氏的少公子今年也没有守着第五的位置不动,似乎都有可能。”
“……”
街坊旁,一位年近六十的货郎老头抽了一口水烟,闻言磕了磕烟管,摇头叹气。
“这些人都是小儿科,你们是没见过几十年前的演武大会,那时候我第一次来扬州。”
“当年鹿山涯横空出世,在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与他同期成名的还有素冠徐安期、日月山庄贺知途,甚至百越那妖女巫祝也来了中原。如今的儒宗掌门徐潜山在这些人光芒下,不过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你们现在若是去扬水边的观鹤楼,还能看到徐安期留在悬崖上的剑痕,至今再无一人能在同样的位置复刻出他的剑意。当年多少人惊叹于他的太玄剑,连当时演武大会的江湖第一也败在他手下。”
魏危听力过人,那些关于“命运”的惋惜与惊艳,都分毫不差的传入她的耳朵里。她抬眼望向那位老者,最终听见了一句“可惜了”。
世人爱听传奇故事,譬如徐安期,比如陆临渊。
如徐潜山那样大器晚成、厚积薄发的高手,在这些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就远不如天赋异禀、无出其右的少年。
徐安期太过耀眼,哪怕是生死不明,却始终有人念念不忘他当年的风采。
魏危忽然想起了那盏差点隐没在乡野中的供灯。
若按徐潜山与朱虞长老所言,当年的徐安期只是想隐居百越,与魏海棠相守,与自己的师弟告别。但他却终究以素冠的名声留于三叠峰名册、留于茫茫江湖。
这是中原江湖的荣幸,也是他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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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半日,前十后边几位已决出,剩下几位无一不是江湖上本就有名的人物。
魏危立在窗边,抬眸望远,看着正在呼和与赞叹声中上台的贺归之。
缎地麒麟纹曳撒富丽堂皇,一根抹额勒于眉上,衬得他鼻梁高挺,薄唇锐而凉薄。
贺归之虽十分俊美,但除了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之外,他的气质也太冷峻凌厉了些。
场下有几位先生检查兵器,贺归之抽出长刀,双手奉上。
这把日月刀是新打的,以山庄为名。长约三尺,刀身三指来宽,刀柄以金饰嵌刻着日月交错的图案,望之凛凛生寒。
先生屈指在剑身上敲敲打打的间隙,立在台下的贺归之感受到了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抬眼看了一眼鼓楼,却没有分辨出到底出自哪里。
贺归之略微一皱眉,这几天没见到乔长生,心中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不过眼下演武大会要紧,他很快回过神来,足尖一点,身姿轻盈,落在擂台之上,对着慕容星雨抱拳启唇。
“日月山庄贺归之。”
慕容星雨眉毛略微上扬,眼角红痣灼灼,笑盈盈抱拳见过。
他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开口:“贺公子,论起来我们还是第一回交手。我好奇问一问,听闻日月山庄不参与江湖排名,为何今年贺公子参加了呢?”
贺归之眉目微动,平静开口:“从前日月山庄避世,是因为从前山庄先祖训,不该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如今这世道混浊,慕容公子身为乌桓少主尚且不能置身事外,何况我们日月山庄呢?”
慕容星雨笑意不变,瞳孔却微微一缩。
待敲锣声响起,贺归之的日月刀迅疾如风,那刀尖流淌的寒光与同尘剑碰撞到一起,劈砍穿刺,无一招不暗藏杀机!
慕容星雨神色凝重,指尖一点同尘剑,月白光辉注到极致。刀光剑影中,观战的众人只觉眼前眼花缭乱,宛如一场疾风暴雨,什么都没看清。
贺归之内力深厚,显然并非一日两日之功,而他的性情又让他的打法凶狠诡谲,左盘右蹙如惊电。
身为对手的慕容星雨轻易便觉出,贺归之不仅气势刚猛,还时刻窥伺着自己的破绽,如巨蟒寻机吞噬。
慕容星雨此时此刻居然有些想笑。
他想起魏危“退无可退”的话来,在刀剑僵持的那一瞬息垂下眼睫。
魏危说的对,他若是只是想平,只会一步一步让出本来能够争胜的可能,自断双臂。
再抬眼时,他脸上再不见半点笑意,周身气势徒然一拔,催起全身内力,同尘煞白剑光如寒光映火,与日月刀毫不怜惜地一下一下相撞!
……
……
魏危微微抬着下巴,黑而深邃的眸子盯着场上刀剑。
陆临渊望着台上,目光略略一顿,问她:“这么些天看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魏危点着腰际的霜雪刀,面无表情。
“你们中原的高手死绝了,贺归之也能江湖第一?”
第78章 管领奇书八万卷
演武大会还在继续。
魏危百无聊赖地抛着一个橘子,靠着鼓楼窗边坐着,陆临渊站在她后边。
临近夕阳西下,魏危的碎发被风吹动,她眯了眯眼睛,飞扬的发丝都在亮金色的阳光里莹莹发光。
那一刻,风轻柔地吻过她的面颊,她的眸子里流淌着动人华光。
她像是看着这天底下最普通人一般,垂眸看着擂台上的刀光剑影。
那是陆临渊见过无数次,最为熟悉、也最令他迷恋的眼神。
在最后的角逐中,场上日月刀身明如秋水,贺归之挥袖如巍巍山云,内力震荡,咄咄不可直视。魏危看过五个回合,停下了抛果子的动作。
她收回视线,转而垂眸剥橘子的顶盖:“不必看了。”
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魏危离开了鼓楼。
她一离开,旁边挤着的的那些人立马围了上去,鼓楼临窗瞧不见一点儿空隙。
鼓楼木质的楼梯上响起魏危与陆临渊两人踩过吱呀吱呀的声音。
最后几瓣橘子魏危不想吃了,她抬起开花的橘子皮送到一旁的陆临渊唇边,陆临渊唇缝微微张开,抿住了橘子。
空气中弥漫着贡橘的香气,两人无言。
身后传来喧闹的动静,一连串的锣鼓声响起,那是演武大会有人拔得头筹的声音。
陆临渊听到了贺归之的名字。
江边的观鹤楼就在此时传来报时的钟声。魏危抬首望去,目力勉强能看到那伫立与扬水边层层叠叠的楼宇顶端的几片金色琉璃瓦。
——却看不见徐安期当年留在江壁悬崖上的剑痕。
贺归之少年天才,肖其父贺知途,演武大会的第一终于尘埃落地。
陆临渊对贺归之本人并无太多感觉,对江湖第一也没什么想法。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赶到扬州发现拿下江湖第一居然是个在儒宗就见过面的人,若是换个有些脾气的人,今晚就得气急败坏去日月山庄暗杀贺归之。
陆临渊眸中闪烁了一下,问:“魏危,你失望么?”
魏危想了想:“说没有失落是假的。但中原有你,倒也没有太糟糕。”
陆临渊不知为何就笑了:“你脾气真好。”
“……”
魏危觉得陆临渊有时候就和朱虞长老上身了一样,特别慈祥。
魏危看他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
两人走在扬州的街上,临近黄昏,悬起的灯网如织,车马飒沓来去。
陆临渊不知道魏危打算去哪,所以慢了一步。
日暮楼头,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对亲密伴侣。
陆临渊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亲密叠交在一起的影子,右手食指跳了跳,看上去就像在勾着魏危的手指。
空气中浮动着扬州独有的潮气,魏危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山山水水。
“今晚我要去一趟日月山庄,你在山庄门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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