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孔成玉定定看向云胧秋:“没有哪个青城人不会是主战派。”
云胧秋捏了捏手中的油纸,一时没有说话:“……”
十万大军,十万亡魂。
自齐物殿上祭奠满殿英魂后,孔成玉就知道,哪怕是以自己为代价,她都要北方这群蛮夷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青城一步。
孔成玉道:“你的父亲也是主战派。”
云胧秋深深望向孔成玉,最终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主战的朝臣越来越少了。”
孔成玉淡淡:“他们会转变念头的,就算我并不希望这一天到来。”
孔成玉:“你父亲云麾将军从三品上,以军衔来看,其实不算顶尖,毕竟归顺中原的慕容氏都有一个怀化大将军的虚衔,但论起实权,却是现在将军里拔尖的。”
“你们缺一个在三省里说得上话的人——改革卫所制,整肃军务,审查账务。”
“……”
云胧秋指尖拨着盘中山楂,糖霜沾到她的手指上,但她全然没有在意。
似是在权衡利弊,云胧秋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这是第一件想告诉我的事情,那么,第二件呢?”
孔成玉喝了一口热茶,说了一件看似无关的话:“你退出江湖,不参与扬州的演武大会,绝不是因为心生厌倦。”
话题轻松了一些,云胧秋不由松了松肩膀,饶富兴致:“哦?”
四目相对,孔成玉一字一顿开口。
“我们是一样的。”
云胧秋直觉孔成玉要说的第二件事也不会是什么小事。她看着孔成*玉,对方右手手指上不知道抹上了什么东西,接着抬起下巴,将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
眼前赫然是平整的喉结。
云胧秋整个人都被惊得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把手,脑子一瞬的空白。
“你……你是……”
无须多言,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足以让人明白所有事情。
愕然过后,云胧秋盯着孔成玉的身影,目光泛起热意,像是看到了不慎露出了狐尾的狐妖。
“……孔先生啊孔先生,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孔成玉并不惧怕,反而反问她:“你会向皇帝告发我?”
“……”
云胧秋背往后靠了靠,忽然笑了起来,但这笑容里反倒没有了任何威胁性。
孔成玉接着开口:“百越曾经有首领冼英,中原有平阳将军,但是无一例外,这些女将军要么就是异族,要么是战乱时不得已为之的选择。”
“云麾将军年事已高,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你隐退江湖,实则为了进入朝堂。就像当初你选了长枪做兵器,也不过是因为军营里长枪最为实用。”
孔成玉与云胧秋四目对视,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你与我同为女子,同为权势,同为天下。”
“……”
云胧秋目光深邃,轻轻一笑,忽然指了指一旁挂着的字。
“能不能好奇问一问,孔长史这里挂着的文昌两字,是什么意思?”
原本云胧秋以为这是文昌帝君的文昌,主持文运功名的神灵。
但现在看来,孔成玉绝非这样求神拜佛之人。
“……”
在山楂甜到发腻的味道里,孔成玉抬了抬下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欲望。
“文昌台。”
文昌台。
尚书省。
尚书令一人居正二品,下统领六部二十四司,为天下朝臣之首。
云胧秋咔嚓一声咬碎了山楂糖衣,扶案弯眉一笑,朝孔成玉伸出了手。
第68章 暗中猎手(修700)
另一边,清河。
薛家事毕,乔长生却忽然开始断断续续咳嗽,发低热。
魏危与陆临渊带着乔长生在清河的医馆看病,医师把脉捋须沉吟,说是乔长生从前胎中不足,最近几日又乍见血腥之事,为薛家事心念大痛所致。
“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小公子是郁结于心,脏腑精气虚衰,才会如此。”
魏危又将日月山庄的药方给医师看,医师细细看过,赞叹这方子已是很好,自己再如何修方,也只能配一些药性温和的草药慢慢将乔长生身子温养。
医师开好药方,叫药童抓药,缓缓叹了口气:“我能力有限,小公子这方子远超我平生所学。若是几位去桐州,有幸遇见杏林世家陆家的人,或许还有更好的法子。”
乔长生从小被数不清的名家医师看过,也是第一回听说这个名字:“陆家?”
医师便笑了笑:“各位不知道也属正常,陆家的医术世代家传,所居之处层峦叠嶂、翠竹绵延。上一代的陆家家主正是竹海医仙陆月沉,医术很是高明。可惜只在桐州隐居,不愿出世。”
“……”
离开医馆时,一阵春风拂过,陆临渊忽然合起手,掌心拢着一片飞絮。
他抬了抬手,漫天柳絮四散,如朦胧烟气。
**
乔长生在清河养了七八天,云胧秋与薛长吉启程时还来看望过一回。
乔长生见薛长吉心中已定,得知她预备前去拜会孔成玉,轻轻笑了笑:“孔先生外冷内热,你会喜欢他的。”
春风早已化开冰雪,枝头花苞悄然绽放。
天气回暖,临街的铺子晾晒的五颜六色的袖衫,风过檐下,在阳光的照耀下飘飘荡荡。
就在云胧秋她们出发去青城的第二天,乔长生的低热终于退去。
陆临渊拿药回来,乔长生已穿着飘逸的广袖外衫,在小院中与魏危下棋了。
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乔长生抬眼微微笑了笑,眉宇似有千山万海巍巍。
“我身子已经大好,可以出发了。”
或许知道因为自己生病,拖慢了三人游历江湖的脚步。乔长生道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况且他在马车上又不需要做什么,一样睡觉吃药,耽误不了。
陆临渊其实不是很赞同,还要劝他再歇息几日,忽然听见乔长生叹了一口气开口。
“按照之前做的计划,我们下一站应该去扬州。”
虽然到了春天,但院中还是点着一个炭盆,思考棋路的间隙,乔长生两只手伸在上头,慢慢烤着。
“魏危,陆临渊,我似乎有些想家了。”
“……”
魏危手中夹着一枚白子,轻轻敲着棋盘边缘,闻言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云窑棋子。
她将棋子扔回棋盒,开口。
“那就走吧。”
**
从清河去往扬州,有两条路。
一条是陆路,走清河下的徐州,随后走大道至扬州。
一条是水路,从清河原路返回荥阳,从荥阳泾河前往扬州。
两条路算起来其实差不多,徐州那条稍稍短一些,但考虑到乔长生的身体,魏危与陆临渊还是决定走水路。
离开清河那天,街上屋舍鳞次栉比,乔长生支起车上竹帘,马车经过大街小巷,身后的店铺飘来馥郁的炊饼香气。
阳光照下,青砖如铜镜,正中央的镜面是清河街中央的鲤鱼池,红色的锦鲤在其中时不时碰撞,和暖的春风吹落一阵孩童无邪的笑声。
镜中红尘滚滚,车马奔腾,行人匆匆,繁华热闹。
出城门时下起了小雨,春雨贵如油,清风凉雨,仿佛淡去世间一切血腥。
“……”
他们终于离开了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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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漫漫,大约是换了地方,乔长生退烧之后难得有这么松快的时候。
他头发用玉簪挽起,眉眼温和如春水清波,在马车中与魏危闲聊。
两人聊天也没什么目的,说说笑笑的,不知何时聊到百越风俗。
谈到百越文字,乔长生起了一些兴致:“我从前也听母亲提起过,百越文字与桐州的虫书很像,只是百越自二十多年前不与中原交流后,很少有人再读得懂百越文字。”
魏危:“我听人说你的外祖母是藏书大家,乔庄主文思敏捷,难道也分辨不出百越文字?”
乔长生手里握着一个暖炉,微微摇了摇头。
“……”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魏危便教乔长生写一点百越字。
白纸铺在桌案上,魏危如匕首一般转了转笔:“百越如今的年轻一辈其实也不大用百越字,百越字近似鸟篆,有些麻烦。”
“文字本身分成两个部分,带圈点的部分其实是语气,只有把那些圈点枝条去掉,才是文字的本意。”
“而且百越字更加偏向实物,比如中原的‘长生’两字,在百越只要一个字就可以表达。”
乔长生一笔一画,临摹魏危笔下“乔长生”两字。
“……”
乔长生眉宇间的温润儒雅并不会因为一场病就消散,只是因为这七八日的磋磨,垂着的眼角压低了些,眼眸颜色也显得有些淡,坐在那里风姿特秀,君子模样。
在纸上写了几遍,熟练之后,乔长生才拿起之前做的那把海棠与梅花的折扇,小心翼翼铺平,在正中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