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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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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薛长吉一怔,似乎没想到魏危这么容易答应了她的请求。她正踉跄着要下床,魏危却上前弯腰,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一只手落在她膝盖下,稳稳当当将她打横抱起来。
      薛长吉整个人被抱在了怀中,脑袋靠在魏危胸前,神思有一瞬混沌,随即闻到她领口有一股好闻的海棠香。
      “……”
      “你不要想着他们是怎么死的。”
      魏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今天过后,你要想自己如何活下去。”
      薛长吉缩在魏危的怀抱里,就像从前在母亲怀里一般。等反应过来,她稍微有点僵硬的手已经搭上魏危的肩膀,眼角忽然一阵湿润。
      很久之后,魏危感到她点了点头。
      **
      喧哗不在,后山万籁俱寂,呼吸不可闻。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后山凋零,满地狼藉,春风凄紧。不像是人间,更像是佛家所言的黄泉地狱。
      魏危抱着薛长吉走在前面,陆临渊与乔长生跟在后面。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股人血的腥味直冲鼻梁,乔长生停住了脚步,心跳在狭小的胸膛里回响震荡。
      春光烂漫,满地残肢。
      最前面有两柄鸳鸯断剑,一个挂着鹅黄剑穗,一个挂着赤色流苏,剑身满是缺口,委颓在地,染着血迹斑斑。
      最前面那两张面孔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薛玉楼与薛绯衣的头颅。
      那张乔长生在课上无比熟悉的面容正对着他的眼睛,使观者无不生出阴冷凄凄之感。
      薛长吉被放了下来。
      陆临渊蹲下来,指尖划过断剑,与魏危对视一眼。
      鸳鸯剑四处都是崩口和卷刃,几乎不见一块好地。
      他们战斗过,到最后一刻。
      陆临渊无言,沉默着收起断剑,却在上前那一刻,眼角忽然瞧见薛玉楼的身躯之下,似乎掩藏了什么东西。
      他凑近一看,却是用剩余半截剑尖划出的一个“夏”字。
      在最后关头,薛玉楼将鸳鸯断剑重重插入土中,却不是为了反击,只是试图留下有关夏无疆的线索,以提醒后来人。
      陆临渊垂下眼睛。
      “……”
      恍然之间,面前好像又出现了儒宗那对真真正正十多岁的鲜活少年,他们并肩下山,血管里流淌着温热的血液。
      回忆如潮水惊涛一般涌来,太阳的光芒如同利刃划开永夜,薛长吉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她跪在此处,泣不成声。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
      薛家的惨案蹊跷、惨烈、看起来又毫无目的。清河上下震动,听说官府派去薛家处理后事的小兵见此场景甚至回去吐了一天一夜,不敢晚上出门夜巡。
      从薛长吉到薛家所有下人,所有有关这件事的人员都被细细盘问,包括陆临渊与乔长生。
      至于魏危,她的身份特殊,陆临渊以儒宗弟子的身份遮掩过去,好在儒宗掌门弟子的身份足够叫人信任,又有薛长吉担保,盘问的官员也没有过多探寻,很快结束了对她的质询。
      仵作忙得昏天黑地,清河负责此案的官员也满头大汗,案子查起来甚至牵扯到荥阳、陈郡、乃至青城的事情,有关胡商的通关文牒,行走路程都被一一查验,等到这件事情彻底告一段落,薛家逝者入土为安,已经彻底入春了。
      很快到了上巳节,街上男则朱服耀路,女则锦绮粲烂。
      男女三三两两出门,在河流上游净手,意为祓除去宿垢,清河坊间为薛家灭门惨案的愁云被节日冲散了不少。
      预备离开清河那一天,魏危三人又一次去薛家祭拜逝者。
      薛府府门大开,四处都是引魂幡,纸钱飘落一地,因为薛家已无长辈,官府特意请来了清河有官职在身的云家长辈坐镇。
      这几日来往祭拜之人众多,门口值夜阍人见到魏危,还是立马迎了出来,一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哽咽,半月前为他们三人开门的事依如在梦中。
      薛长吉身着首絰,特意出门迎接,对着魏危一行人长拜,带他们来到后山绿梅林前。
      整整齐齐十余块新碑沉默矗立,坟冢周遭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前头已摆满了香烛纸钱。
      眼前这两座墓就是薛玉楼与薛绯衣的埋骨之处。
      乔长生跪下,从怀中拿出一壶酒,是从丰隆酒楼带来的浮生醉。远离青城,他向来舍不得喝,此刻他拔了壶塞,仰头喝了一口,慢慢地低下头来,鼻头一阵酸涩。
      苍白的天空成了书画的底色,乔长生的背影仿佛是雪中半埋的一块玉石。
      魏危眸子漆黑,清澈见底,也含着冷清。她朝乔长生伸出手,乔长生见状,不由愣愣地将酒壶给她,只是呼吸之间,魏危仰头灌了半壶酒。
      向来滴酒不沾的唇上染上了浮生醉清冽的气息,乔长生只能听见轻微的吞咽声。
      “……”
      陆临渊同样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他喝不惯酒,喉咙有些呛,咳嗽了几声,将最后一点还给了乔长生。
      乔长生捏着壶柄,尽数倾倒在了墓前。
      带来的纸钱烧化在墓前,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梅花香风,乔长生细长的指尖颤了颤,只见灰烬被吹到半空,最后一张纸钱像一片透明霜雪,如云雾般消散在火中。
      再回神时,那些灰烬越旋越高,到了半空,招魂似的飘荡,最终成万点金光,一闪不见。
      ……
      ……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
      薛长吉后面跟的却是云胧秋。因她不是薛家人,只在右臂带着黑袖箍。
      清河是边陲,常年有军队驻扎于此。云胧秋出身将门,云家与国都开阳关系颇深,其父云麾将军镇守边境,在清河与当地刺史几乎平起平坐。
      听说薛家惨案,云胧秋作为曾经的儒宗弟子亲自上门,坐镇薛家。
      祭扫完毕,薛长吉告辞去来往迎客。陆临渊想与云胧秋借一步说话,几人便来到薛家二楼小室。
      云胧秋坐下喝一口浓茶,陪着薛长吉几天几夜,她眼下也有些乌青,不掩疲倦。
      她忽然开口叹气:“我与薛绯衣他们不熟悉,可我知道他们是个好人,他们本不该死的。”
      乔长生闻言抿了抿唇。
      “……”
      陆临渊摩挲着手中的香水海,与云胧秋寒暄几句后便直切主题。
      “云姑娘,不知道这件事查到哪里了?”
      云胧秋点着桌子,也没藏着掖着:“那些人当真是从开阳来的,路过扬州青城等地,皆无不妥,清河那个吃干饭的刺史查不出更多,想以匪盗定案,被我踢回去了。”
      魏危忽然开口:“有没有查过和靺鞨的关系?”
      云胧秋闻声看一眼魏危,讶异一挑眉:“确实有查过,不过靺鞨人最不好藏的就是他们的那双眼睛。这一行人除了夏无疆之外,确确实实都是中原人的相貌。”
      说着她又半开玩笑道:“中原二十多年都没见过靺鞨人,那些靺鞨人变了相也不无可能。”
      靺鞨自二十多年惜败退守戈壁后,一直被中原铁骑牢牢困守在北边。云胧秋出身将门,对边境之事了如指掌,让一群靺鞨人偷天换日从开阳而来,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陆临渊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着的两个药瓶:“这里面装着夏无疆随身带着的两种毒药。其中一味名为断肠散,服下后不可动用内力,不可激动,否则犹如气闭而亡。还有另一种不知名字,却实在很邪门。”
      云胧秋就要接过瓶子的手一顿:“如何邪门?”
      陆临渊:“服下之后半炷香之内,内力尽消,一炷香之内,七窍流血,神仙难救。”
      陆临渊从未见过这种奇毒,只消服下片刻,全身内力尽化为乌有,任是大罗神仙也只能做罗网之雀。难怪那名青年男子见此药丸会面露惊恐之色。
      云胧秋脸色不由一变:“如此毒药,难不成是百越?”
      魏危抬眸看她一眼:“……?”
      陆临渊:“绝无这种可能。”
      乔长生:“不可能。”
      云胧秋被两人异口同声反驳,面露一瞬奇异之色,只是也没多想,收下瓷瓶道:“我知道了,我会叫人查下去的。”
      陆临渊微笑:“还有一件事。”
      云胧秋:“你说。”
      陆临渊:“我们先前与薛长吉这孩子聊过,她年纪太小,此处又无亲友,她希望去儒宗求学。只是我尚有事情在身,思来想去,只有拜托你护送她去青城。”
      云胧秋却是笑了笑:“巧了,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去青城一趟的。”
      见陆临渊面露疑惑,云胧秋有些好奇:“你还不知道?”
      “……”
      云胧秋放下茶盏。
      “孔先生他当官了。”
      第67章 孔氏文昌
      几日前,青城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