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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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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他一时间无法无法控制住身体,青筋绽起,在如同风箱破损的几声喘息后,如被掏空血肉的皮囊,彻底没有动静。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乔长生闭上眼睛,沙哑开口:“薛玉楼他们呢?”
      他问了那个他们自进府以来一直在追寻的回答,然而他只看见了魏危与陆临渊沉默的脸。
      “……”
      这个悬而未决问题的答案在心头轰然落下,如一柄利刃从头到尾刺穿了他,乔长生的呼吸开始发抖。
      **
      通常来说,迟那么一点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今年是薛玉楼与薛绯衣呆在儒宗的最后一年,他们选择在儒宗过年,因此迟一点下山,却正好巧遇了魏危与乔长生。
      也因为迟了那么一点,他们没有赶上抱团过陈郡到荥阳荒路的大部队,不过正巧遇见了要去荥阳的胡商队伍,胡商邀请他们同行,一路薛玉楼还笑说他们薛家今年的绿梅很好,若有机会,他们也可以带两株回西域看个新鲜。
      顺路拜过天水娘娘,买下疑似是徐安期的供灯后,因为迟了一点,他们又在镇水遇见了魏危一行人,正巧将供灯交给陆临渊回儒宗。
      最后因为迟了那么一点,他们比夏无疆晚到薛府一个时辰。
      薛玉楼敲门,然而门口小厮一见他们两人,那一瞬间如被闪电劈中,下一秒便变脸,怒斥他们两人是来薛府的讨口子,不等两人开口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
      薛府一片死寂。
      薛玉楼与薛绯衣退至一旁,对视一眼。
      亲生兄妹本就心意相通,不需要开口,两人便从后门翻墙而入,路过一片狼藉的内院,心下已觉得不妙。
      他们攀上了墙头,正好看见了夏无疆一行人牵着一队人前往后山的场景。
      薛绯衣立马认出了为首那人就是在陈郡那段路上带上他们的胡商,夏无疆一路打听薛家情况,却没想到为薛家带来如此劫难。
      薛玉楼眼中显出懊恼的神色,他示意一个眼神,意思是叫薛绯衣现在立马下山去报官,薛绯衣摇摇头,指了指后山的方向。
      胡商意图不善,但并不是毫无生机。
      直到残酷热烈的咸腥人血,铺天盖地灌满了他们鼻腔。
      归家的薛玉楼与薛绯衣见到了此生最让人哀恸的场景。
      他们无法可想,理智告诉他们应当现在立马下山报官,出身儒宗的云胧秋也住在这里,他们也可以找她求助。但眼下的场景太过残酷,使他们被钉在原地,薛玉楼紧紧抓着薛绯衣的手,两颗心在掌纹间勃勃跳动。
      他们十指相扣,仿佛一个人根本支撑不了,此时此刻只能从血脉相连的血亲身上互相寻求到一丝安慰。
      直到薛长吉逃了出来。
      活下去的路是那样长,怎么跑也跑不到头。就像初次来到儒宗求学的薛家兄妹,曾也这么抱怨圣贤梯怎么那么长,走到最后两人喘着气,恨不得与当年在山上讲课的孔圣同归于尽。
      “……”
      薛长吉跌倒在地后,薛绯衣的指尖跳动了一下。
      他们这一对兄妹都相信生为强者,理应保护力所不能及的人。薛长吉的母亲竭尽全力阻挡了屠刀,给她的女儿争取了一线生机,而作壁上观,见溺不救,绝非他们所为。
      一根血色长鞭呼啸而出,他们挡在了薛长吉面前。
      青年男子认出了他们,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而兄妹两人并未多言,提着一口悲愤怒气,鸳鸯剑背负而出,君子之剑头一次出手如此不留余地。
      薛玉楼变招极快,薛绯衣杀意凛然,两人早已配合了无数次,此刻剑法如滔滔不绝的江水,比起儒宗求己崖的剑法更加娴熟老辣,隐隐竟有破开数十人阵法拼杀而出的趋势!
      **
      求己崖灭心灯那次,孔成玉坐在魏危旁边,听见她评价这兄妹两人的功夫。
      薛绯衣是尚贤峰的弟子,回去之后,孔成玉将魏危的指点转述给了他们。
      魏危说薛绯衣的力量与剑法都不错,只是因为常年在儒宗,用剑守成,若在江湖上与打法犀利刁钻的野路子相搏,就必定要不拘一格、放开手脚。
      魏危说薛玉楼的轻功很好,但如果双方的实力差距过于大,一味拉扯躲避是没有用的。若在江湖场上,弱者被拖到力竭没有丝毫反击能力时,只有一死。
      ——在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弱者那一方必须要在还有余力时反击,而且一旦出手就不能失误。
      孔成玉转告他们的话,他们都听进去了。
      但敌众我寡,人数相差太大,即便他们两人用尽全力,在十数人阻挠中,拼到生生折断了五指,最终也只刺穿了青年的左肩,没能取胜。
      他们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地被围攻的人摁在了地上。
      青年男子面色阴沉,捂着肩上的伤口,连说了三个好字,字字恣雎。
      **
      他们不肯下跪,于是被重重踩踏在脊梁上,被逼跪下,他们不肯求饶,所以被凌辱一般削掉了头发,露出里面青白的头皮。
      到最后,青年男子说,该送你们上路了。
      临死之前,其实薛玉楼与薛绯衣都在害怕。
      为了显出处决的戏谑与青年一点点趣味,他们两人嘴里被死死塞进一个番石榴,石榴撑开了他们所能张开嘴巴的极限。
      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们眼眶中不自觉地蓄满泪水,但泪水会激起屠夫的讥笑,他们眼中闪着不肯认命的固执,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
      薛玉楼作为儒宗弟子的前半生,早已学到了王侯将相终有一死的道理。无论生前如何煊赫,死后走的总是同一条路。
      他的一生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天地父母的事情,就算现在到九泉之下,他也能堂堂正正面对自己的父母兄弟。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可惜——
      早说自己要死,他至少该表明自己心意的。
      **
      弯刀高高举起,脖颈忽然一点冰凉,薛玉楼似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他的脖子仿佛一轻,本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好似被解开风筝线,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好像看见他的妹妹就在前面等他,薛玉楼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抓那截红色的衣袖,却只感觉一阵风。
      他想起在儒宗的最后一个冬天里,他与薛绯衣坐在明鬼峰的高台上,冬日白雪晶莹,他们看着对面的求己崖,微冷的风灌满他们的袖口。
      傍晚灯火隐没在儒宗山峦中,时明时灭,两人并肩。
      ——你觉得我们两个,谁会先灭三十一盏心灯?
      ——就这么点出息,我可是要跟孔先生一起进齐物殿的人。
      ——也是。以后还能让儒宗掌门对着我们牌位磕头。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在儒宗的时间漫长而安静,无论是交给乔先生鸡爪一样的竹画,还是半夜去持春峰练剑被守门的弟子赶出来,他们兄妹总心有灵犀。也是到现在他们才发现,他们来也恓惶,去也恓惶,其实应该早些回头,看看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的。
      头颅滚落,身躯倒下的那一刻,薛玉楼与薛绯衣的手碰在了一起。
      和最亲密的人在一块,少年是永远不会死的。
      一轮巨大的太阳从云间坠落,晚霞如血,由近及远漫延。而薛家后山的绿梅开了,纷纷在初春的风里飘下柔软的花瓣,落在满地的血红间。
      ……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第66章 何曾九泉
      胡商那队人马还剩几个小喽啰还活着,魏危确认他们都无反抗的能力后,叫薛府几个机灵的仆役携带信物去报官。
      清河不算太大,而且向来太平。端坐高堂之上的官员骤然被报此等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的惨案,又看见了薛府与儒宗的信物,被惊得后背发凉*,完全不知道此事如何发生,也不知道这件事如何牵扯到了儒宗,当即点了一干人等前往薛府。
      薛长吉醒来后,得知自己是薛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僵坐在床上沉默良久,直到手中握着的茶变得冰凉。
      听见魏危几人要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去后山自行查看,薛长吉终于有了些动静,坚持要跟着去。
      家中突逢巨变,薛长吉的消瘦了不少,通红的眼眶下泪迹未干,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显得空荡荡的。
      乔长生不忍心,眼中犹豫,薛长吉却咳嗽一声。
      她的眼中有太多情绪一闪而过,最终沉淀下来,定定看着魏危。
      “我见过他们最后一面,我知道他们在哪,府中现在也没有比我更合适为他们收敛尸骨的人。”
      或许是两天两夜过去,恐惧、恨意这些情绪都被渐渐打磨冲淡,薛长吉清晰地表达自己所愿,她眼中固执,又似是恳求。
      明明才十二岁,薛长吉眉眼中已经有了薛绯衣的风采。
      过了片刻,魏危对她说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