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咣当一声,锃亮的刀光收入剑鞘,内劲骤然收束。
这一套动作就在一瞬之间,等乔长生看清,眼前已是半跪在地上的许知天,与垂眸揉着手腕的魏危。
……该说不说,重剑毕竟是重剑,兵器相撞时手臂容易发麻。
陆临渊替一旁观战的乔长生擦了擦汗,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这一场比下来,用力最多的居然是乔公子你。”
乔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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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沉重的呼吸声中,许知天眼睛睁大,咬牙抬头,声音又低又哑。
“你到底出自何门何派?!”
魏危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只淡淡反问:“对手就是对手,我是谁很重要吗?”
难道魏危出身儒宗,或者是某个隐世宗门的天才,能够让许知天好受一点么?
“……”
山居寂寥安静,如此情形下,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过了大约三息,许知天终于从地上捡起有缺剑,却笑了一声,仿佛窥破了什么一般抬起头。
“从姑娘的水准来,你*想挑战的,应该不止是我吧?”
魏危点了点霜雪刀柄,她从不吝啬说出自己的目标。
“是,我想成为天下第一。”
如果是挑战之前魏危与许知天说这句话,许知天恐怕会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个疯子。
但一场打下来,许知天不得不承认,魏危比起当年的徐安期锋芒更甚。徐安期毕竟无心所谓的江湖第一,而魏危心性坚韧,向此目标一往无前。
但在许知天看来,魏危毕竟也才二十岁。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找到我,与我切磋。”
许知天依旧在微笑,但那微笑与先前的不同,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似有千言万语在这双眼睛里,一旁的陆临渊却皱了一下眉。
许知天最终叹息一声:“你太年轻了,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可战胜。我已经老了,这届扬州的演武大会也不会再参加。但时间倒推二十多年,我也曾年少轻狂过,以为这天上地下,只有自己最特别。”
“然而人总是会变的,你到我这个年纪就应当会明白,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天赋再高也不过天地囚笼里一只鸟。我也是在此参悟佛法多年,才醍醐灌顶,潸然自悲,不觉流涕,明白从前汲汲忙忙、竞相追逐是多么荒唐。”
“你不能因为如今的一点成就,就执着眼前一点蜗角虚名,殊不知事皆前定,世间芸芸众生,执迷虚妄,须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许知天声若洪钟,字字恳切,面孔恰似菩提慈悲。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闻此不由心神恍惚,被说得黯然无光,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执着蜗角之争,实在是牖中窥日、坐井观天。
但魏危有一个优点:世间因果众多,无关紧要的她从来不会理会。而假如一件事与其他人所想不同,那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魏危对着许知天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却如利刃穿心:“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忽然茅塞顿开,是因为你原先的道太浅薄了?”
“……”
许知天含笑的唇角僵住了。
“我想成为天下第一,只是因为天下第一就在那里。我想要,所以我去得到。”
魏危是百越巫祝,如今辗转中原,按照名帖到处与人切磋,那也是她自己愿意去做的。
魏危的眼睛越过许知天,看向很远的地方:“道无止境。”
道无止境。
许知天因为这四个字而略略一怔。
魏危从没觉得她一个人就能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哪怕是演武大会出来的排名,也不过是这天下趋于名、前来扬州挑战的高手中的排名而已。
武道巅峰,从不会为一位天才而独领风骚,也不会因为一人陨落而黯淡无光。
半晌,许知天迟疑开口:“可你终究只是个少年人。”
魏危微微歪头不解,语气淡淡,又有着舍我其谁的理所当然:“难道你在我这个年纪,就有我这样的功夫么?”
“你既然不如我,就不要指点我。若一味以年纪说事,假如那你二十多年前遇见现在的我,应该要俯首听我教诲才是。”
许知天眼皮一抖,那副指点迷津的面皮终于撑不住,胸膛微微发抖:“你现在年轻,一无所有,所以才得意轻狂,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处于不败之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到我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宽和谦逊,因为世上道理就是如此,人到了一定年纪,有了一定地位,总会惴惴不安、自保为上。如果徐安期还活着,他也不会如此轻狂,你现在狂傲如此,难道没有今后终究要登高跌重的恐惧吗?”
魏危:“没有。”
许知天:“……”
乔长生本来想帮忙开口与许知天辩论,但魏危一个顶三,实在找不到插嘴的地方。
许知天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如同一只被看破皮相的魇兽,坚硬的皮毛下包裹着连他自己都不能说出口的恐惧。
“……”
乔长生忽然有点明白魏危为什么武功这么高了。
这样的性格,至今没有吃过亏,可能是因为魏危总是比对方强太多。
半晌,许知天缓缓开口:“你总会知道恐惧是何物的。”
魏危:“我或许会知道,但恐惧毫无意义。”
三人告辞离开,临近门口,魏危忽然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你的儿子当真是道心破碎,才早夭而亡的吗?”
就好像什么东西被撕开,许知天的眼神一下变得阴寒入骨,与刚刚见面时跪在大愿地藏王菩萨前的神态判若两人。
他紧紧盯着魏危,没有回答这句话。
而魏危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离开镇水山居,近处草木葳蕤,远处山河浩荡,连绵山脉看不见尽头。
魏危打开袖中地图,看了一眼天色:“我们该去清河了。”
残剑断刀不得抵,污我匣中青蛇鳞。
第59章 青杏儿
从荥阳到清河,又是大半个月的路程。
春日将至,天气逐渐和暖。魏危与陆临渊商量了一下,早上卯时,由陆临渊带乔长生打拳活络筋骨;晚上戌时,由魏危带着乔长生慢跑。
照乔长生吐纳呼吸声,魏危循序渐进,气损则缓,气匀则振,而陆临渊用香水海锻炼乔长生的反应能力,虽然乔长生总觉得后者有在遛鸟的嫌疑。
如此坚持锻炼两个月,乔长生的气色相较刚刚出儒宗已好了很多。
魏危定下一整个锻炼计划:“虽然沉疴已久,上限有限。但只要坚持锻炼,就算打不过普通人,也肯定跑得过。”
乔长生抿唇,有些感动:“魏姑娘这么相信我?”
魏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一往无前的坚定:“我很相信我自己。”
乔长生:“……”
但乔长生四肢协调的水平十分有限,为了不至于今后传出“天下第一带出了一个废物点心”的传闻,他努力了很久,一套太极拳打下来依旧磕磕绊绊。
陆临渊倒是真的想夸一夸乔长生。
这年头有钱又心甘情愿掏钱的君子不多了,一路上要不是靠着日月山庄少公子财大气粗,恐怕魏危现在就要整天啃野菜窝窝头。
但看着乔长生一套太极拳打下来,陆临渊有点沉默,他维持着宽容的表情开口:“乔公子很用心。”
乔长生深吸一口气,扎一个马步。
陆临渊:“乔公子天分过人,以静为动。”
乔长生挥出一掌,握手成拳。
陆临渊:“乔公子动线流畅,身姿潇洒。”
乔长生一个没站稳,晃了一下。
陆临渊从善如流:“乔公子……”
乔长生忍无可忍:“陆临渊,你今天想和我说什么?”
陆临渊硬夸起来简直像在嘲讽。
陆临渊闻言嘴角自然而然往上弯起,眼角眉梢都生动明亮起来:“乔公子,借一点钱。”
没想过是这个展开,乔长生万语千言一时被堵在喉间:“……你说什么?”
魏危与乔长生两个人,身份厉害,花钱也很厉害。
两个人在路上恍然不觉,赏的是洛阳花,喝的是东京酒,一路上都是陆临渊花钱记账。陆临渊自然不介意他们住最好的地方,吃最好的东西,但是如此下来,花销就大大超出了出儒宗时的预算。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儒宗不缺钱,但那又不是陆临渊的,他还得攒一点老婆本。
乔长生看了一眼账本,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陆临渊,倘若这路上没有我,你又没有钱了,你打算叫魏姑娘跟你出门要饭?”
陆临渊挑了挑眉想:怎么可能呢?没有乔长生他就去取徐潜山的钱。
隔着八百里开外,正在喂马的魏危忽然探出头:“什么叫我去要饭?”
陆临渊:“……”
乔长生:“……”
被魏危的听力震惊到,乔长生不由压低声音:“你们习武之人都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