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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奸臣洗白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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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苏锦绣只觉心口猛地一沉。
      御史台?
      闻时钦仍在跟前絮絮说着,他一身雪青长衫衬得身姿修颀挺拔,衣摆墨竹隐现, 清逸出尘。苏锦绣凝神望去,才惊觉他面上那道沙场遗痕竟已消弭无痕,肤色也愈发莹白,全然褪了往日武将的凛冽锋芒,言语文绉绉,不复旧时爽利。
      他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此番春闱折桂,高中探花,又蒙恩公垂青举荐,得以跻身御史台供职。往后定当秉持初心,以报知遇之恩,更要践行胸中抱负,澄清玉宇。
      他说得意气风发,苏锦绣眼前的身影却渐渐虚浮,如雾中花、水中月,愈发模糊飘散。
      她心急如焚,探身想揽住他的腰,或是牵住他的手,触及的却唯有一片空茫。
      闻时钦的身形渐次消融,化作点点流光,散入周遭的昏暗中。
      “阿钦!”
      一声急唤,苏锦绣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鬓发,心口仍在突突狂跳。
      “好孩子,你醒了?”
      苏锦绣闻言,艰难地侧过头颅,昏蒙中望见逢父逢母立在床畔,眸中满是忧色。叶凌波更是趋近床前握住她的手,低低抚慰着。
      喉间刚要溢出声响,叶凌波已先一步开口,字字如定海神针:“二郎还活着。”
      短短一句,就让苏锦绣翻腾的心潮骤然平息。
      她闭目凝神,待胸中激荡的气血稍缓,才缓缓睁开眼。可喉间几番蠕动,却只发出细碎声响,吐不出清晰言语。
      叶凌波察言观色,已明了她的惶急,温声解释:“你已昏迷五个日夜,全靠参汤吊着。太医诊过,说是急火攻心,恐暂失音声,目力也需静养方能恢复。莫急,且平心静气将养,半月后想来自会好转。”
      言罢,叶凌波又将京中五日来的天翻地覆娓娓道来:竟已以流血最少之法更迭天命,新帝登基。五皇子携旧日部众和拥护他的朝臣归来,不知以何种雷霆手段震慑朝野,那些昔日力阻他登位的臣子,如今皆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分异言。
      更兼他甫一临朝,便大刀阔斧革除积弊、任贤任能,政绩初显。是以纵使众权贵皆知其帝位乃半路夺得,却因他的治世之才,都暂且缄口,未敢轻议是非。
      苏锦绣听罢,急切地对着叶凌波比着口型:“那他呢?他在哪?”
      叶凌波眸色微滞,竟一时语塞,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苏锦绣本就焦灼的心绪愈发翻涌,难道……那夜乱箭穿空,他轰然倒地的模样并非幻梦?难道他纵是捡回性命,竟已落得残躯破体、缺肢少腿的境地?
      她越想越慌,恰在此时,逢岩庭低沉威严的嗓音传来:“在祠堂领家法,之渡正亲自罚他。”
      苏锦绣急欲挣起身往外冲,叶凌波知其执念难挽,遂扬声唤步月入内,快手快脚为她梳洗整装。片刻后,苏锦绣身着天青罗裙,墨发如瀑披散,外罩一件素白茧绸大氅,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小脸,踉跄着疾步往祠堂赶去。
      祠堂坐落于逢府幽阒深处,阁内灯火绵绵曳动,数十方黑漆牌位在暗影中肃立如俑,氤氲着经年的香火气息,森然肃穆。
      身为逢家义女,苏锦绣往日从未踏足这方禁地。如今刚推开厚重的大门,便见远处庭院之中,左右两侧各站着一排背身持具的小厮,敛声屏气,噤若寒蝉。
      而庭心那道熟悉的身影,墨色马尾高束,上半身赤膊袒露,少年人的肌肉贲张,背上还留着昔年沙场鏖战的旧痕,与新添的血痕交织成怵目的纹路。
      “思渊,你可知错?”
      逢寻手持一根嵌满倒刺的藤条,立于旁侧,厉声斥问。
      苏锦绣脚步踉跄着越走越近,拼命想唤出“兄长”二字,却只是徒劳。
      庭中二人似未闻此微响,闻时钦仍双膝跪地,双手撑膝,腰背微曲如蓄势的孤弓,默默准备承受藤条的鞭挞,毫无挣扎抗拒之意。
      “家门不幸,竟出了你这等悖逆子孙!”逢寻手中的嵌刺藤条挥得虎虎生风,每落下一鞭,都伴着厉声斥责,“第一鞭,罚你目无尊长,罔顾父母鬓边霜雪,兀自横冲直撞,陷亲族于忧惧!”
      藤条带起血花,闻时钦背脊猛地绷紧,却咬牙未吭。
      “第二鞭,罚你甘为逆党鹰犬,助纣为虐,搅得朝堂腥风血雨,陷生民于水火!”
      又一鞭落下,倒刺勾破皮肉,带出串串血痕,他额头冷汗涔涔滚落,依旧挺直了脊背。
      “第三鞭,罚你权欲熏心,于宣政殿上翻云覆雨,弑君篡逆,视纲常伦理如无物!”
      “第四鞭,罚你私念凌驾宗族!你置逢氏满门安危于不顾,一意孤行,险些陷全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桩桩件件罚你之由,你可有异议?!”
      四鞭落下,闻时钦背上已是血肉模糊,绽开的皮肉翻卷着,青筋在肌理间暴起如虬龙,冷汗浸透了额前碎发,却仍强撑着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回道:“回兄长……无异议。”
      苏锦绣见此惨状,顿时心如刀绞,她拼尽残存的气力,踉跄着小跑过去。
      喉间发不出声响,身旁的小厮噤若寒蝉,她的脚步又轻得像一缕风,庭中二人竟全然未觉。
      逢寻抬手便要挥下第五鞭,藤条带着破空的锐响,直逼闻时钦的脊背。情急之下,苏锦绣合身扑了过去。
      一声脆响刺耳,第五鞭狠狠落下。
      闻时钦预想中的锥心刺骨并未袭来,反倒有一片温软覆上脊背,裹挟着熟悉的清雅馨香,将那凌厉的力道生生卸去大半。
      他浑身一僵,只当是受刑过重神智昏沉,竟坠入了幻梦。
      闭眸缓了一瞬,才惊觉那触感真实得骇人——衣料的柔滑、肌肤的微凉,还有那缕萦绕鼻尖的香息,皆清晰可辨。
      他猛地扭头,便见苏锦绣伏在自己肩颈处,鬓边碎发凌乱,面色苍白,竟生生替自己受下了这一鞭。
      闻时钦惊得魂飞魄散,猛地回身将她揽入怀中。触到她背上大氅下隐约透出的血,那温热的湿濡顺着布料渗过来,他的声音都在发颤:“阿、阿姐!你怎会在此?为何这般傻?要替我挡这一鞭!”
      苏锦绣被他圈在怀中,意识如风中残烛,昏沉间只死死攥着他的衣领,千言万语皆堵在喉间。
      一旁的逢寻也怔在原地,方才她扑过来的身影迅疾如翩跹落雪,转瞬便覆在闻时钦背上。他那鞭已蓄足力道,如覆水难收,纵是仓促转腕卸力,余下的狠劲也终究落在了她身上。
      闻时钦敛息屏气,避过苏锦绣伤处轻揽她入怀,随后起身转对逢寻,声沉如磐:“兄长,想来父亲母亲未曾与你提过。我并非你血缘亲弟,实是伯父伯母怜我孤苦,收为养子,这份再造之恩,我始终感念于心。是以我行事之前,已具牍自请与逢氏割袍断义,更亮明原本身份,此番所作所为,皆由我一人担责。纵使铩羽论罪,亦必护逢氏一门安然,绝无半分株连之祸。至于这些家法刑罚,是我应得的,待我安顿好阿姐,再继续回来领受。”
      逢寻骤闻此言,竟怔立当场,半晌无从置喙。只能眼睁睁望着闻时钦抱苏锦绣,步履踉跄却决绝,渐行渐远。
      昏沉混沌间,苏锦绣感觉自己似被轻置于榻,脊背上血肉模糊处的绫罗被人悄然褪下,一阵锐痛直教她倒抽冷气。
      耳畔似有轻不可闻的叹息和安抚,覆在伤上的力道便愈发轻柔,该是上药的微凉触感漫开,稍稍缓释了灼痛。
      不知又昏沉了几何,再睁眼时,眸中尽是濛濛雾气,几番眨动,视界依旧模糊。她茫然知觉自己仍是俯卧于榻,指尖胡乱摸索,触到的是微凉的锦缎床褥。
      难道此番不仅喑哑失声,竟连视物之能也要失去?
      苏锦绣挣扎着掀被起身,才惊觉身上仅着一袭肚兜,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正摸索着欲寻衣物蔽体,远处忽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姐。”
      脚步声渐近,那声音又添了温软:“背上伤痂初结,今个且先勿着衣衫。”
      苏锦绣辨出是他,心头微动,却终是看不清来人面容,唯见一团暖黄光影在眼前晃动。
      目不能视物,口不能发声,她浑浑噩噩不知身犯何疾,热泪竟自簌簌滚落。
      前番惊变历历在目,可千般疑问堵在喉间,终是无从问询。她只凭着本能,俯身扑进那熟悉的怀抱。
      下一瞬,便觉身轻如羽,被他稳稳抱回榻上,揽入怀中,暖衾轻覆,将周身寒意尽数隔绝。苏锦绣急欲告知他眼盲失语之苦,奈何唇齿开合,唯有哑哑呜咽溢出,泪水愈发汹涌。
      “好阿姐,莫哭,莫哭。”闻时钦的声音难掩疼惜,轻柔梳理着她散乱的鬓发,用温巾拭去她颊边泪痕,“我回来了,未曾殒命。往后再不会这般教你担惊受怕,前尘诸事皆了,我必一一为你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