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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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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0章
      
      当年一手推动互市的赫连天鸦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
      “兄长,在互市之际起兵,就像在酒宴上刺杀主人,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赫连风虎满不在乎:“妹妹,你是学中原那套学得晕头了。成王败寇,若不趁云家那群人接手陈郡之前动手,攻破这座城墙,还要死我靺鞨多少勇士?”
      有舍便有得。
      只要能攻破中原,便是一时舍了道义,难道不能补回来?
      赫连天鸦陷入沉默,便也不再开口。
      血色火光在高高的城墙上疯狂跃动,四处吹起号角,城墙一段一段升起狼烟,烟柱直冲天际,风卷着旗帜在陈郡边关猎猎作响。
      “靺鞨的勇士们!”
      赫连风虎大喝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靺鞨语在旷野上震荡。
      “萨满所鉴,祯人是天生温顺的牛羊!勇士们,去踏平他们的屋舍,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做他们的主人!”
      千万个声音山呼海啸般响应,围着赫连风虎的靺鞨战士呼嚎起来。
      “杀!杀!杀!”
      一声尖锐的哨鸣,靺鞨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铺天盖地朝边城席卷而下!
      ……
      ……
      夜奔。
      层云翻涌,如墨汁泼洒,吞没最后一丝月辉,孔成玉的视野里只剩下连绵起伏的山峦。
      她的耳畔灌满呼啸的风声,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撞击,好似下一刻就挣脱肋骨的束缚。
      君子帖共有二百三十四字。
      姜辞盈带来的书共有二百三十五本。
      明明是嗜书如命的藏书大家,却在除去太白诗集的每一本家刻书上都烙着一枚血淋淋的印章。
      朱砂早已干涸,书上的文字也早已冰冷死去,但此时此刻,那些沉寂数十载的文字重新活过来,如利箭般穿透她的心门。
      解开谜题,得到答案那一刻,孔成玉竟失语半晌。
      漫长的时光、诡谲的血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蛰伏……真相如惊雷炸响,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孔成玉四肢百骸如浸寒冰。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一刻钟之前,孔成玉攥着揭开谜底的那页纸站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太阳穴突突地跳:“我要见魏危,魏危……魏危在哪?”
      长久以来的如令如流令林枕书下意识开口:“巫祝尚在儒宗……先生!”
      孔成玉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屋子里出来。
      青石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等回过神来,她已在圣贤梯上夜奔。
      琼树一棵又一棵从身边掠过,浓密的树冠层层叠叠,遮蔽大片大片的天空,只余几点星光。
      孔成玉的喘息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被绊倒,四周漆黑一片,最后一点星光被吞没,眼前只有坐忘峰一盏灯长明。
      她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安静的大门:“魏危!”
      笔砚相碰,山风叩窗。
      房间内,夜息香的气息浮动,与墨香交织成令人安心的味道。
      魏危正坐在桌案边批阅着来自百越的折子,陆临渊散发,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找着书册,听见动静双双回头看她。
      “……”
      三人目光交汇,孔成玉一只手扶在门上,衣襟被夜露浸湿,胸口剧烈起伏。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必定骇人——若非情势所迫,这副狼狈姿态,简直像是靺鞨铁骑已攻破城门。
      孔成玉喉咙滚动,脑中飞快转着,慢慢踏入房间。直到到了魏危面前,只见对方握住她僵硬的手,平静开口:“孔成玉,呼吸。”
      孔成玉眉心一跳,这才惊觉自己竟屏住了气息。
      陆临渊也到了桌案前,为她倒了一杯清茶,烛火在杯中轻轻荡漾了一下。
      孔成玉长长舒了一口气,那颗狂跳的心渐渐落回原处。
      “魏危,你问过我的,太白诗集……刚刚解开了。”
      孔成玉把一张被她攥地皱巴巴的纸展开,递到到魏危手里。
      她的掌心出了汗,指尖微微发抖,却仍清晰地说明关键处。
      “乔青纨第一批送来的书都盖着印章不是偶然,她想要和我母亲传递一个消息。我原先想不明白,直到两天前姜让尘提起君子帖。”
      逐渐孔成玉镇定下来,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襟,目光沉凝,又变回那个算无遗策的天子近臣。
      “魏危,你去一趟扬州。”
      她目视魏危,一字一顿。
      “去日月山庄。”
      ……
      ……
      长安七年夏末,靺鞨借互市之际骤然起兵,战火绵绵直烧清河。
      长安七年秋,陈郡、清河城破,赫连天鸦亲自率军安抚两城民众。
      靺鞨铁骑直指天堑荥阳。
      羊马群中觅人道,雁门关外绝人家。
      昔时闻有云中郡,今日无云空见沙。
      ———第三卷却道海棠依旧完———
      第117章 安得剑仙床下士
      二十四年前,如意初年,青城。
      山脚,长街两侧的茶幡在暖风中轻扬,新茶的清香飘散开来。
      扬州演武大会将至,连青城也多了不少佩刀负剑的江湖客。
      刚刚从儒宗下山的徐安期坐在茶馆中,目光微凝,对面的徐潜山有些奇怪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师弟,你看什么呢?”
      “……”
      茶馆角落,少年负剑端坐。他低垂的桃花眼里映着茶汤的微光,垂首细品一盏清茶,纵然风尘仆仆,却不减清雅气度。
      徐安期若有所思:“师兄,你说什么人会选择背负剑?”
      徐潜山皱眉:“若他不是个草包,那就是对自己的功夫很有自信。”
      背负剑的人拔剑更慢,除了那些当做法器的道士,没有哪个剑客会这么带剑。
      茶馆门口忽然传来喧哗声。
      茶客们纷纷探头张望,只见两个草莽剑客在门口不知为何吵了起来。
      双方谁也不服谁,推推搡搡,不过片刻,其中一位便被激地抽出随身带的长剑,另一位不甘示弱,同样拔刀,两人血气方刚,竟就在街上打了起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迸溅出零星火花,围观的人或是劝阻,或是起哄,碍于刀剑无眼,皆不敢上前。
      徐安期放下茶盏。
      习武之人和不曾练武的人看眼神就能分辨。
      在普通人眼中,双方开打,自是眼花缭乱,直到能分辨上下,才一时叫好。
      但若自己练过武,眼睛就随场中比试来回游移,不自觉瞄着对方的招式。儒宗那些弟子看徐安期与持春峰先生过招,一套下来,就和他们自己打一遍一样,累得直叹气。
      少年放下茶盏,皱着眉头,眼神盯着门口的比试,徐安期不自觉分神看向他。
      门前打斗的两人越打越不知轻重,不知过了多少招,持刀者大喝一声,长刀直劈而下,剑客力有不逮,眼瞧着长刀一路划到了虎口,半个手掌就要被铡下,观察许久的少年神色一变,茶室内两把长剑同时铮鸣出鞘,光影迅疾如星,徐安期与少年同时越过门槛,在千钧一发之际挑开撞到一起的刀剑。
      金属撞击的声音悦耳,一地落花被欲落即起的轻功带得飞旋,露水飞溅而落。
      “……”
      “……”
      两人一人拉住一人,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徐安期与他一块出来,微怔之后,眼中漾起笑意。
      徐安期收剑入鞘,赞叹:“好俊俏的功夫。”
      少年目光从那柄太玄剑上移开:“可惜不及少侠。”
      少年生着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本该如三月春雨般鲜活明媚,此刻却似蒙着濛濛烟雨,叫人看不真切。
      官府巡逻的人已赶到,围观的人群也做猢狲散了,追上来的徐潜山拉着徐安期向少年告罪。
      以少年的功夫,怕是早就察觉到徐安期一直盯着自己了。
      徐安期咕哝:“师兄,当着人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少年这回是真笑了:“无妨。”
      重回茶馆,三人落座,徐安期三句两句就将自己交代了个彻底,少年修长的手指沿着青瓷茶盏打转,温笑开口:“在下鹿山涯,从桐州而来。”
      徐安期轻轻嘶了一声,直言:“好名字,只是太机巧,不像是你的本名。”
      少年一愣:“……”
      徐潜山倒抽一口凉气,生怕徐安期闯下大祸,正欲揪着师弟再次赔罪,却不料少年闻言再次笑起来。
      他端着那盏茶,那笑声起初只是喉间轻震,渐渐连肩头都跟着颤动,偏生手中茶盏稳如磐石,半滴未溅。
      少年眸中雾气散尽,笑够了,这才自饮一杯,告罪开口,说自己确实不叫这个名字。
      “我姓陆,名长清。并非是我有意隐瞒,本是江湖中无名之辈而已,不值一提。”
      徐潜山有些警惕:“少侠的功夫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陆长清还是笑:“光风霁月无名死,惊才绝艳小人杀。成名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