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你带着寥寥数十人就敢上儒宗,连佩刀霜雪都不曾带。若是错过今日,等你的护卫全部追过来,或是回到百越,便是儒宗倾巢而出,也奈何不得巫祝你。”
他的语气竟然有些气定神闲,几乎让人产生一种亲切的错觉。
“可惜啊可惜,今时今日,太多人想要你的命了。”
魏危摇头:“想杀我的人很多,但是有胆量这么做的却没几个。我刚刚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转了主意,宁愿铤而走险,也要杀我。”
“我想,是你背后的人以为陆临渊有巫咸血脉,百越才会考虑与中原联手。所以最开始,你们想法设法想要除掉陆临渊。”
“然而等我来了之后才发现,百越与中原合作的关键不在于陆临渊,而在我。”
他们原本觉得是魏危一心向陆临渊,百越便一心向着中原。
被戳穿的思齐峰主眼角微微抽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冷声开口:“巫祝不必多想了,你今日会死,陆临渊也会死!”
陆临渊也没带君子帖上来,手无寸铁,闻言一顿,退到了魏危后面。
“……?”
手持长刀戒备的燕白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样子似乎是想骂脏话,但是耽于紧急的情势,硬生生忍住了。
场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四处都是刀剑缓缓抽出的声音。就在这一刻,思齐峰主目光忽然移向一旁:“慕容公子,你若是就此离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儒宗乐意与慕容一族交这个朋友。”
梁祈春本来在运功调息,闻言忍不住骂一句:“儒宗掌门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慕容星雨诧异地“嗯?”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没料到这里还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大活人。
“这其中还有我的事呢?”
陆临渊的目光随之投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
慕容星雨“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有些惋惜:“陆临渊,我们慕容一族向来明哲保身,此番变化远超乎我所料,恕乌桓慕容不能奉陪了。”
思齐峰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已是移开目光:“既然如此……”
“但——”
慕容星雨打断了他的话,在寂静中轻笑开口。
“我不是先前与峰主说过了么?我自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天生不识时务。”
“虽然不能代表慕容一族,但好歹我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高手。”
同尘剑延伸出六寸涟漪般透明,慕容星雨优哉游哉走到了魏危旁边,倏而气势一转,锋芒毕露,直视思齐峰主。
“扬州江湖榜上,在下侥幸占第五。今日同尘剑主,领教阁下高招!”
“好、好!”
思齐峰主被激地狂笑起来,满殿回荡着他的笑声,下一瞬,他猛地变了脸色。
“那你们就一个都留不得!”
一条金鞭从左边飞卷而来,鞭影如龙,楚凤声抢攻出手。思齐峰主带来的侍卫同样抽刀杀了上去,这些人虽然武艺不如慕容星雨众人,但占着兵器之利,人数之多,配合默契,一时间也不落下风。
殿内一时间江海翻涌,伤者无算。
陆临渊与魏危都没有带趁手的兵器,一行人且战且退,楚凤声护在魏危身侧,手中金鞭如灵蛇般飞舞,一鞭一道血红飞溅。
她脑中飞快转着:“巫祝,现在还能从后门杀出去。孔成玉应当与这些事无关,只要走得不远,借调官兵来还来得及。”
“不必。”
“什么?”
楚凤声只稍微一闪神的功夫,就有人抽刀欲杀被护在后头的魏危。
刺客身法诡谲,如风一般游走,晃过楚凤声,就要偷袭看似毫无防备的魏危,却在交手的瞬间双手被拧脱了臼。
剑刃脱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中的刀落在了魏危手中,魏危反手阴握刀柄,一刀利落划开脖颈。
血珠无声滴落,污了地板,刺客瞪大了眼睛。
以他的功夫,在江湖中未必没有名字,但今生只能这样无名地死了。
魏危垂眸,甩了甩刀上的鲜血,顺手扔给了身后的陆临渊:“我的意思是,孔成玉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一阵齐整的铁甲兵卒脚步声。
殿门洞开,向来端方的孔成玉逆光而立,一扫殿内情形,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桌案,案几上的茶盏、文书哗啦啦散落一地,巨大的声音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大胆!”
一枚金牌举在半空,两边兵卒身着甲胄,从孔成玉左右一步一沉踏入殿内,光影落在她身上,如洒金箔。
金牌灼灼,几乎能刺伤此间鬼蜮的双目。
思齐峰主已是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孔家家主微微抬起下巴,声音平缓而冷淡,字字击在他心头。
“——尚书左丞加黜陟使兼太原大都督,奉旨钦差掌管青城在内一切军政要务。”
孔成玉面如冠玉,眉清目朗,仿佛透着霜雪般的不近人情,这世上的欲望都沾染不上她。
但熟悉这位孔家最年轻家主的人都知道她不是。
孔成玉是从圣贤书里堆出来的一个异类,她天生热爱权势,天生不愿为人掌控。即使在她被议论最多的时候,她依旧穷尽心思算计,被人诟病心狠手辣。
而此刻,那平缓的声音冷漠无情,其后是冲天的炙热权势。
“见此牌如见当今圣上,还有谁敢动手!”
天子近臣,代天巡狩。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第108章 欲壑难填
金牌一出,就如定海神针,转瞬镇住殿内所有喧嚣。
加之身着甲胄的兵卒持枪而进,别说是区区仁义峰,就算是孔成玉此时想要杀遍儒宗,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见场上局势逆转,楚凤声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自家巫祝,魏危正与慕容星雨摊着一张图纸谈着什么。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魏危的指尖在地图某处轻轻一点,大约是得了什么便宜,慕容星雨挑眉笑起来,就是收拾自己也顾不得,卷起图纸作揖称谢,接着拍了拍陆临渊的肩膀,高高兴兴离开了这儿。
燕白星被这一天搞得晕头昏脑,他坐在楚凤声旁边,骂骂咧咧清理长刀血迹。
打斗的时间并不长,百越护卫虽然各有受伤,但并无大碍,儒宗的大夫进来给他们包扎伤口。
至于其余逆党,皆被士卒摁住,反绑负手。
这些兵卒远非思齐峰主带来的侍从可比,手脚干练,一瞧就是军中铁血做派,丝毫不拖泥带水。
楚凤声瞧着这些身体强健的兵卒,眼中精光闪烁。
这些兵卒一瞧本职就是重骑,骑兵着重甲,分量已是不轻,为给军马减负,这些少年皆俊秀劲瘦,很是养眼。
她缓缓抚摸着鞭子,轻笑:“我倒是有些理解巫祝与义母了。”
燕白星闻言瞪大眼睛:“你不是有澹台月吗?他走的时候还和你一起喝了鹊脑酒。”
楚凤声敷衍地推了推他的额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百越颇有上古风气,巫术之法依旧流行。有一法门名为鹊脑相思,取雌雄鹊各一,燔之四通道,需丙寅日,与人共饮酒。
鹊脑令人相思,百越医毉至今还会做这种酒。传闻只要两人各自喝下一雄一雌,今生今世就再不得与他人欢好,否则双双七窍流血而亡。
从前魏危还没回来的日子里,燕白星研究了不少让人回心转意的巫术,但就算是他,也觉得此法匪夷所思。
“不是,凭什么那个人和别人欢好,我也要跟着一块死?”
楚凤声拎起酒壶喝了一口梅子酒,笑吟吟开口:“燕白星,你没那么痴心地喜欢过一个人,怎么会理解呢?”
说着拱了拱一旁看书的澹台月,揶揄:“你怎么看?”
彼时澹台月静静合上书,淡淡开口:“为一人愁肠寸断,寤寐思服,予生予死。这一字绝不是情,而是蠢。”
这话实在刻薄,四周不由一静。
楚凤声的笑声打破了平静,她晃晃还剩浅浅一层的酒壶,仰头全数喝下,叹息:“哎,这可真没意思了。”
楚凤声倒是没有失望。
她与澹台月能在无人知晓处两厢欢好,也在祈禳堂争得寸步不让。他们互相算计、试探,在皮肉的温热中蛊惑,接吻,真心里混着假意,假意里又混着真心。
楚凤声曾经以为他们大约就这么过去一生,然而澹台月这样一个冷情的人,却在自己将要离开时,执着地捧着两杯酒,静静地看着她。
鹊脑酒液清亮金黄,泛着琥珀般的光泽,楚凤声不由笑了一声:“损人不利己,你也会做这种蠢事?”
澹台月目光停留在她微微勾起的唇上:“永生永世不能和别人欢好是他人夸张,这一杯酒只够半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