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有人笑说:龙生九子,尚有不同。小师兄若是平日忙于儒宗事务,不擅长此道,不如求一求峰主,免了射艺的考校。
少年人之间未必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只是聚众在一起,对人有一些微妙不自知的恶意。
陆临渊也正巧考完剑术路过,石流玉一开始还未曾注意到他来了,直到他听见耳旁传来这些人此起彼伏的“陆师兄”。
陆临渊不常出现在人面前,他一出现就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石流玉听见有人撺掇着陆临渊也来试试。
陆临渊一顿:“我未曾学过弓箭。”
那弟子跃跃欲试:“投壶比弓箭差得远呢,陆师兄试试也无妨。”
片刻之后,石流玉感到有人往自己这边走,他低头喊了一声“陆师兄”,想要给陆临渊让开位置,但陆临渊并没有再往前。
他感觉到陆临渊似乎看了他一眼,随后顺手拿起一枚箭矢,投出。
一声箭镞与陶壶相撞的声音,没中。
陆临渊挑了挑眉:“看来是今日手感不佳。”
先前撺掇的弟子一愣,随着笑说:“人有失手,一次不中不算什么。”
被陆临渊这么一打岔,围观的人群便说说笑笑走开了。
“……”
陆临渊未曾与石流玉说一句话,便将他救了下来。
石流玉笑着,眼睛里亮晶晶的:“陆师兄对我与其他儒宗弟子从来是一样的。他从不因为我大弟子的身份高看我,也从没有因为我打理那些儒宗琐事而轻视我。”
“君子观其行,我知道陆师兄一定是个正人君子。”
坐忘峰上,正人君子陆临渊的下巴往水里埋了埋,有点期待与不好意思:“魏危,你会不会和我一块沐浴?”
魏危抱胸站在门口:“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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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渊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住处,第一件事就是预备去沐浴。
魏危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洁癖。
魏危提醒他:“你身子还没好,一下洗澡容易晕过去。”
陆临渊垂下眼睛,一时没有开口。
魏危一看就知道这是倔劲犯了。
为了防止陆临渊大喜大悲,真的一下晕过去,成为儒宗有史以来第一位在池子里被淹死的掌门弟子,魏危就站在门口等他。
儒宗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魏危能听见陆临渊慢慢脱下自己衣服的布料摩擦声,进入浴桶内水波轻漾细碎的水声,还有因为热气蒸腾而逐渐深重的呼吸声。
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魏危也是这样在这间屋子外边等着陆临渊。
那时候的他以为她是来杀自己的。
陆临渊显然也想起了从前,里头水声咕咚一声,有人轻声开口:“魏危。”
魏危在外头答应。
陆临渊背对着门口,仰头靠着浴桶旁边,喉结滚动:“魏危,你真的回来了。”
他低下头笑着:“魏危,我觉得我在做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竟是真的。你曾经说过你离开或是回来都与我没有关系,但你还是对我心软了,是不是?”
密牢之中太安静,太寂寞,陆临渊此时此刻似乎也不在意魏危是不是在听,只是缓缓开口,讲着那些幻觉中他曾经说过的话。
“魏危,从前我曾经想过摆脱我剑道上的天赋,虽然人人称赞,但它给我的只有痛苦。我那时候左思右想,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只是怕疼,终究没有死成。”
他想死,又想见魏危。
不知过了多久,陆临渊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喃喃地问:“魏危,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情意的?”
屋内安静了一瞬,只有水波轻轻拍打浴桶的声音。
魏危抱着霜雪刀,回他:“是你的心跳。”
魏危的听力很好,足以让她听清百越林间穿梭而过的风声,也能听清陆临渊靠近她时,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大雪的马车之中,陆临渊靠近她,泽陵的漕船上,陆临渊抱着她的腰。
砰、砰、砰。
无论一个人的表情多么平静,无论他的言语如何修饰,但心跳始终不会骗人。
魏危曾遇见很多在她面前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人,或是因为紧张,或是因为恐惧,但陆临渊应当并不属于其中之一,为什么面对她会如此呢?
木槿听完大笑。
她告诉她:是喜欢啊,魏危。
恐惧之外,还有爱意,能让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心跳加快。
如果陆临渊不喜欢她,他不会随她游历江湖,如果陆临渊不喜欢她,他不会叫她一直记得他。
唯有情感上的痴人,才会做这些得不偿失的蠢事。
“……”
魏危忽然察觉到屋内没了动静,眉心转瞬皱起。
她喊了一句陆临渊,没听到回应,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细微声响,心下一沉,当即推开门。
浴桶中看不见人影,魏危以为是陆临渊真晕过去了,伸手就要从水中将他拉起来。
然而她低头,却看见陆临渊仰头躺在浴桶中,漆黑如墨的长发/漂浮着,宛如湖中悄然浮现的水魅。
在魏危探身欲捞的瞬间,陆临渊拉住她的手从水中出来,蒸腾的水雾与剧烈的咳嗽将他眼尾染成桃花色。
他的气息有些凌乱,清冷的面容染上了一层难言的欲色。
等到陆临渊停下咳嗽,魏危攥住他的下巴,皱起眉头:“陆临渊,你在做什么?”
“……”
陆临渊修长的手指揽住魏危的肩膀,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溅起细小的涟漪。
他因为沐浴有些发烫的气息洒落在颈间,耳尖早已染上绯色。
“魏危,刚刚我确实没力气了。”
魏危:“但你是故意不立马起来的。”
陆临渊立马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想看见你了。”
“……”
陆临渊实在太不安了,就算还在沐浴,也要缠着魏危亲他,或者摸一摸他,才能放下心来,认清她真的回来了。
魏危一开始很有耐心,但被缠得烦了,也恨不得甩一巴掌,但一看陆临渊的脸,又有些下不去手。
她实在有些像史书里讲的为美人所迷的帝王一样,被陆临渊乱了心智。
陆临渊问:“魏危,刚刚你是不是想杀我?”
“是。”魏危目光微微一凝,看向陆临渊的眼睛。
“就像是我发现我也喜欢你一样,我发觉我开始为你动摇了。”
陆临渊闻言却笑起来。
被水泡得温热发软的手轻轻抓起魏危的手,让她的指腹顺着自己的颈侧缓缓下滑,指尖触到他衣襟下微微凹陷的锁骨,直到掌心贴那片温热的肌肤上,拇指向上抵住他突突跳动的命脉。
他看着魏危,目光迷离痴缠,像是被她的气息蛊惑,自愿为此献祭的牺牲。
他轻声开口:“魏危,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第103章 倒驾慈航
魏危站在门口,背靠门槛,望着院中的月色。
儒宗大部分灯火已熄,这里一眼能望到齐物殿上那盏传闻孔圣点灯,彻夜高照的那盏微渺烛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沙沙声,月光如水般洒在青石板上,像是浮在水里的一道虚影。
魏危的耐心一向不多,但今夜却出奇的好脾气。她望着那盏缥缈浮空的灯火,一直等到月上枝头,才等到从池子里出来的陆临渊。
思齐峰之后提供的饭菜本就少得可怜,远远不足一个成年男子正常所需,再加上洗了这么久的热水澡,陆临渊出来时已是气虚阳脱,脚步虚浮,眼睛都有些睁不动了。
魏危扶*住陆临渊,取出一颗糖塞到他唇边。糖是在青城山门外买的,梨汁和桂花蜜凝结成块,敲碎后如同一块晶莹的琥珀,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陆临渊垂眸,眼睛含满水雾。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魏危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吞下了那颗糖。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他苍白的肌肤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柔软的舌尖甚至讨好地舔了舔魏危的指尖,卷走沾在上面的最后一点甜意,配上此刻虚弱的情态,在月下生出难以言喻的脆弱和艳色来。
“……”
魏危忽然笑了一声,反手抓住陆临渊的手指,指尖微微用力。
陆临渊不由深吸一口气,瞳孔微微放大,眼中迷离逐渐被清明取代。
魏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不出一点被勾引而意乱神迷的样子,清明如雪。
“疼,是不是?”
陆临渊:“……”
魏危淡淡瞧着他:“你受刑了,以为瞒得过我?”
**
橙黄的烛火映在屏风上,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
魏危坐在床边,低下头给陆临渊的手指抹药膏。
手指上疼痛难消的疼痛逐渐被药膏的热意覆盖,魏危拿起一卷纱布,咬着撕开几条,把熨帖着膏药的地方一圈一圈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