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他无论如何也活不了,正如他的谋划中,我也必死无疑。”
“并非我要杀他,是他为自己选定的结局。”
李婉儿垂眸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巫祝若是从今日开始,我为了报杀父之仇,想要杀你,你会如何?”
魏危淡淡:“这天底下想杀我的人很多,你就算想杀,也得踏着这些人才能上来找我。”
“……”
祈禳堂外的树影被风吹动,隐约洒堂内人的肩头,李婉儿恍然注视着魏危很久,这才轻声开口。
“其实巫祝说的每一个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曾经想过,百越巫祝就如李天锋所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杂种,排除异己的暴君。我也曾经不解过,为何他口口声声称我为西瓯的继承人,却将我禁锢在西瓯高墙之内,寸步难离。”
她的目光在魏危脸上停留:“原来是因为站在这里,才能看清真正的百越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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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婉儿曾经在小时候见过魏危。
那时候的魏危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独自进入千鸟崖驯服傩梭。
她抓着李天锋的袖子,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自己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的惊呼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只巨大的傩梭在空中飞过,在地面投下一道巨大的阴影。
傩是图腾崇拜时代的最后一个图腾。
百越对巫傩的信仰常被中原贬为无教义、无经典、无科仪的巫术。然而它终会展开足以遮蔽日月的羽翼,翱翔九天之上,令凶猛的野兽臣服。
李婉儿抬起手中长剑,作为西瓯巫咸的身份象征,此刻被她递到了魏危的手底。
“李天锋曾经与我说过,是他在二十一年挑唆澹台柳与魏海棠之间的关系,在其中煽风点火,最终酿成惨案。”
“他取得前北越长老的信任,杀掉巫祝使者胁迫北越长老与自己合作,令长老诓骗楚凤声,自己又与澹台月合谋刺杀巫祝,设下连环计,挑拨离间,试图拉澹台月与楚凤声两位巫咸下马。”
“当年魏海棠将混入百越的靺鞨探子杀于难越碑前,剩下的靺鞨探子身份也即将暴露,是李天锋暗中庇护了余党。”
李婉儿从袖中拿出十枚带着鸱鸺图腾的令牌。
“这是往来信物,每一枚对应掩藏在百越境内的一处小据点。不过我并不全都知道这些人藏在哪里,还需巫祝派人逐一查明。”
魏危接过那些令牌,目光微凝,李婉儿又道:“据我所知,靺鞨通过两个渠道与李天锋往来。*”
“其一是中原。靺鞨在中原有暗桩,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往来并不密切,我也不曾见过几次,只知道他们的的形态举止与中原人无异,半点靺鞨口音也没有。若非知情,根本无从察觉。”
“其二是这些潜伏在百越境内的探子,为首的行走主子是靺鞨王族。当年赫连独鹿身患毒疽死后,长子赫连风虎继承可汗之位,胞妹辅佐其兄长,掌管族内情报与联络拉拢异族之事。”
“不仅中原与百越,就连当年乌桓少主慕容星雨身中蛇毒,也是她手底的探子所为。不过因为靺鞨风俗,她在靺鞨很是低调。”
魏危鬓边一缕黑发被风吹动,她凝视着令牌上目光如炬的鸱鸺图腾,仿佛看见潜伏在百越暗处的猛禽,正用同样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这对百越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魏危合起令牌:“这位可汗的妹妹,你了解多少?”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
李婉儿摇头,随即停顿片刻,开口:“不过,我知道她的名字。”
祈禳堂内的烛火忽明忽暗,魏危看向她。
“……”
“她叫赫连天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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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靺鞨草原,河道蜿蜒如蛇,落日将平原染成血色。
夏季的草原,水草丰茂,牛羊肥硕。贵族穹帐外拴着饮人乳长大的雪白羊羔,象牙笼中的孔雀翎羽浸着醇香的美酒,微弱地翕动着翅膀。
王庭中宴会不熄,通宵达旦,嬉闹声直冲天穹。
而幽暗的内院深处,青石灯龛映着中原样式的雕花窗棂,四处都是中原的风格。若是有人进来,恍然会觉得这里是青城儒宗。
青铜烛台上,烛泪堆积,正在镜前读密信的少年眉目清淡婉约,隽秀眉舒展着,只是没什么笑意。
仆从不敢抬头,只怔怔地看那双踩在柔软毛皮中的赤足,那脚裸处的萨满铜铃铛随着动作轻晃,却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枭首示众?”
一枚镂刻着乌鹊双飞的簪子在发间轻轻颤动,它的主人却语气温柔,甚至带着几分赞许。
“这样的惩罚,倒是配得上李天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若是我也会如此。”
“好个百越巫祝,如此英雌,当浮一大白以敬。”
镜面折射出一线莹白的光,恰好落在她的眉目间,她端起一杯凉酒,缓缓倾洒在地,亦叹亦慨。
“这般人物若生于靺鞨……可惜她必不会到我们这边来。”
草原的夜晚寒凉,不知过了多久,赫连天鸦脚边成堆的纸片被一阵穿堂风吹起,她的目光顺势望去。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草原,天幕低垂,星光稀疏。
“快到秋天了。”
赫连天鸦轻笑了笑,声音轻缓。
“中原的稻子是不是要熟了?”
第99章 知慕少艾(增1000)
祈禳堂内,烛火将堆积如山的案牍映得忽明忽暗。
这些天案牍劳形,楚凤声一边与澹台月翻阅着平日里他们接触不到的内幕,一边不时看向木槿长老的脸色——生怕自己被迫知道了什么巫祝的私隐,被长老一箭射穿了。
楚凤声正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苦中作乐般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堂内,最终落在最前边的燕白星身上。
整个祈禳堂内最不用动脑子的人此时正磨蹭在魏危旁边,小声开口。
“魏危,你去不去天贶节晚上的宴会玩?”
魏危:“不去。”
燕白星倏地直起身,语气亲昵地继续开口:“那你陪我练刀也可以,我的刀最近让南越那边的工匠淬火过了,很好用。”
魏危铺开一张纸,提笔落字:“没空。”
燕白星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开口:“你在写什么?”
魏危:“我在写信给陆临渊。”
燕白星炸毛:“怎么又是儒宗那个小白脸?你写信给他干什么?”
魏危平静看他一眼:“因为他是楚竹的孩子。”
燕白星睁大眼睛,瞬间熄火:“哦……哦。”
“陆长清之死与李天锋有关,楚竹的死亡也有李天锋的手笔。杀父杀母之仇,本来应当让他来百越一趟,就算不能,起码也要写一封信告诉他前因后果。”
“陆临渊的父亲不是中原人吗?既然不肯在儒宗承认自己的血统,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
魏危觉得燕白星对陆临渊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搁下笔,眉毛挑起:“你就这么喜欢在我面前找打?”
燕白星:“……”
将全程尽收眼底的楚凤声忍不住和澹台月咬耳朵:“我要是巫祝,真希望全百越都是燕白星这样的傻子。”
澹台月睨她:“这就是你找了那么多巫儿却没有找过燕白星的原因?”
楚凤声不在意地打了个哈切:“睡他?一个弟弟有什么意思?”
忽然想起来其实自己的年龄比楚凤声小的澹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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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
燕白星扒着魏危的桌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声音却很轻,带着难以遮掩的嫉妒。
“你这些天提到了陆临渊好几次。”
能与霜雪刀战成平手的陆临渊,与她游历中原的陆临渊,有着一半百越血统的陆临渊……
燕白星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当初一见面他就觉得陆临渊那个小白脸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想你提他。”
燕白星怔怔地看着魏危,几乎是喃喃般开口。
瞳孔中倒映出眼前之人的脸庞,燕白星伸出手便要去触碰魏危松散的一缕鬓发,然而被魏危迅速捏住了他的手腕,那极强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燕白星不由吃痛,回过神来抬头,对上魏危沉静的眸子。
燕白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声音微微发颤。
“魏危,我听你的话,在獬豸牢里呆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没有见到你,我发现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去中原一年多,都没有单独给我过一封信。我那么想你,等了你那么久你才回来,但是你回来就有这么多事情,甚至不愿意理我。”
“我本来想着,如果你去天贶节上玩,就问你一件事。但你没有时间,那我只能现在问你。”
燕白星低下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近乎执拗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