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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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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他抬头遥遥,心头仿佛金石猛地相撞,巨大的回响让他耳鸣,浑浑不知时间,直到一旁弟子的惊呼声传来,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被自己所点的烛火舔舐,钻心的痛苦从掌心传来。
      他扼住自己的手腕,五指狰狞屈伸。
      烛火倒映在瞳孔中,那沸腾的、翻搅的、刺骨的疼痛肆意在皮肉之下钻行,就如此时此刻他对陆临渊的嫉妒。
      ……实在是令人怨恨的天才。
      **
      一直以来的妒忌不断在胸口冲撞,此时此刻,他近乎憎恨地看着如今沦为阶下囚的陆临渊,只觉得心中十分痛快。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他在明,陆临渊在暗,他光辉,陆临渊落魄。他能处于上位者的姿态,再也不顾及什么大弟子的身份,对着陆临渊肆无忌惮地发泄恶意。
      他问,凭什么陆临渊如此傲慢,从不在意旁人?凭什么陆临渊能轻易地得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又毫不在意?凭什么他天赋异禀,生来就理所当然站在高处?
      他做思齐峰大弟子以来,十余载辛苦,兢兢业业,不曾出过一次差错,不曾冤枉过一次弟子,他通宵背下那些佶屈聱牙的法典,赢得师长峰主交口称赞,但他们一次、一次都不曾将他与陆临渊做比较过!
      他一口气讲了许多话,一直到房间中重归寂静,他胸膛起伏,恶意在其中依旧疯狂地滋长。
      风带起一缕烟气,陆临渊眼皮压下去,长睫微颤。
      面对旁人的欺辱,陆临渊的脸上没有难堪,也没有被激怒的愤懑。
      他听见对面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陆临渊抬起眼睛望着他。
      “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一次都没有看我呢?”
      “……”
      他脑子轰鸣一声,浑身僵硬,陆临渊寥寥几字,却如利剑刺穿了他。
      是了,他不敢去看陆临渊的眼睛。
      多可笑——哪怕现在陆临渊落魄如阶下囚,他还是像当初在求己崖仰望他一样,不敢直视那个耀耀夺目的天才。
      真是又荒谬,又可怜。
      大约是香料的原因,陆临渊抬手扶了扶自己有些晕眩的额头,声音又轻又缓:“而且我也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个天才。”
      仿佛遭到什么惊吓,他倒退几步,骨骼紧绷:“胡言乱语!”
      乌黑的一缕发滑落,陆临渊垂下眼睫,淡淡:“是天赋异禀,却非一步登天。闭关之后,我一直在苦行当中,只是你们不曾看见。”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做试剑石那三年,是陆临渊此生最黯淡的时光。
      “……”
      他闻言握紧了手,指甲在掌心刺出一个弯月形的印记。看着眼前神色惨淡的那个人,与他记忆中光风霁月的陆临渊大相径庭。
      他好像今天才看清了陆临渊的模样。
      他想,他被迫遥遥仰望了陆临渊这么多年,应该是恨他入骨的。
      他又想,原来他潜意识中的陆临渊一直是天人之姿,从不会潦倒困顿。
      此时此刻,喧嚣的只有外面刮来的微风,吹淡密牢中浓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浓香。
      **
      思齐峰大弟子出门时不曾关门,光线斜照进来,映出密牢烟气中的浮尘。
      从密牢里面能隐约看见外头暗香浮动的树影,陆临渊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一袭素袍惊起轻尘,踏入屋内。
      来人面孔透着疏离的冷淡,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拔开一个精致的水壶塞,将燃烧的香料以清流浇灭。
      屋内缠绵的香气总算是消停了些许,能让人呼吸。
      来人穿着蚕丝纱衣袍,外头罩着一层醒骨纱,衣摆随着她的步履微荡,一看就是官府才有的做派。
      更不用提醒骨纱难得,价格倒还是其次,绝大多数都作为贡品运往了开阳,只有圣上赏赐才有那么几匹,其中大多赏赐给了近臣。
      背负阳光,一年多不见的孔成玉身披宫绣仙鹤,腰挂银质牙牌,一尘不染地站在密牢前,神色不明:“陆临渊,你也有今天。”
      陆临渊闻言眼睫细微颤动,他有些懒得抬头:“孔成玉,你也是来落井下石的?”
      孔成玉眯起眼睛,短促地“哈”了一声:“本来不是的,但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高兴,没有忍住。”
      陆临渊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孔成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已关了一月有余的陆临渊,双手拢起,拨动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欣赏了一会陆临渊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牢狱的大门。
      陆临渊并不惊讶,只是问:“怎么拿到的?”
      孔成玉抬了抬下巴:“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看来不算好,何况我又是太原府尹。我对他们说,我来看看陆临渊今时今日混成了什么狗样子,他们一下就相信了。”
      对思齐峰主所言的感情真情实意,没有一点技巧。
      孔成玉推开门,走进牢内。
      陆临渊靠在墙壁上,面容有些苍白,却是笑了一声:“太原府尹亲至,是我招待不周了。”
      孔成玉不会武功,但隐隐约约也有察觉:“你起不来?”
      陆临渊神情倦怠,眼底浅青,带着惺忪睡意:“那倒不至于,但那香料能暂时压制内力,让人困倦,从前在儒宗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香料。”
      孔成玉眉毛一挑,提取到关键点:“你现在没有内力?”
      陆临渊:“……”
      孔成玉现在当真是慢慢笑起来了。
      她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往前,陆临渊的颈间立马多了一份被扼住的触感,是孔成玉筋骨漂亮的一只手掐住了他。
      陆临渊抬头,正对上孔成玉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问他:“你记不记得,在持春峰那次,你就是这么掐住我的?”
      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渐渐收紧,陆临渊呼吸逐渐不畅,耳鸣刺痛耳膜,总算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竟然笑起来,勉强开口:“孔山骨……你这么记仇?”
      孔成玉垂下眼睛看着他,声线低靡,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几个字在陆临渊耳旁如墨入池,眩晕中一切都变得模糊,陆临渊下意识抓住了怀里的东西,耳旁传来纸袋的声响。
      孔成玉眉毛一松,松开了掐住陆临渊脖子的手,淡淡开口。
      “我向来恩怨分明,今天过后,我们仇怨两消。”
      新鲜的空气重新被吸入,陆临渊咳嗽了几声:“我们什么时候……”
      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仇怨了?
      “我观那人嫉妒你如此,面目可憎,不由想到我从前的样子。”孔成玉静默片刻,才重新开口,瞥他一眼,冷笑。
      “现在想想我是昏了头,眼界如此狭隘,就你陆临渊也值得我嫉妒。”
      陆临渊稍稍蜷起来,抱着胸口藏着的纸袋,根本不在意孔成玉在说什么。
      密牢简陋,但孔成玉不在意。她坐在房间内那张唯一的凳子上,捋了捋衣袖:“聊正事吧。你给我的日月山庄账本我已经看了,确实有不少可奇怪的地方。从如意四年起,似乎是换了一批人,与之前的支出大相径庭。”
      孔成玉问:“你怎么突然对日月山庄感兴趣了?先说好,我的人自有用处,云胧秋说边疆陈郡有异动,为了这件事我才回的儒宗,我分不出精力查一个远在扬州的日月山庄。”
      “我知道,日月山庄的事情你不用烦心。”陆临渊眼帘微垂,问,“我师父如何?”
      孔成玉道:“徐潜山身子确实不好,这点那些峰主倒是不算骗你。不过这些天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不曾告诉太多人。”
      “玉函峰主和我说至多保他半年,这还要看天时地利。”孔成玉瞧他一眼,语调不免有些赞叹,“你们这对师徒倒是有趣,不曾通过气,却不约而同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来吊儒宗山门中的叛徒。”
      陆临渊有些无言地睁开眼。
      “……”
      不是,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活了,所以才不抵抗地被抓进来了。
      过了片刻,密牢内并不明亮的光线里遮掩了陆临渊的表情,他有些疲倦般开口:“孔成玉,劳烦你告诉我师父,事关徐安期的下落,让他去查日月山庄的贺知途。”
      孔成玉也不问更多,点头表示知晓。
      在这里待久了,她不适地嗅了嗅鼻子,皱了皱眉才继续开口:“这些天我见他们上蹿下跳,私底下查出了一些东西。无为峰主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是被推出来的一个靶子。你有百越血统这件事只有当年一齐去兖州襄助的人才会知晓,而当年那些人中,如今正有一个稳坐峰主之位的,你猜猜是谁?”
      陆临渊神游天外,一言不发:“……”
      孔成玉半天等不到动静,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临渊叹气,看样子有些昏昏欲睡:“孔府尹,我还没吃饭。”
      孔成玉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冷笑:“我一个三品大员为了儒宗的这些事情奔前走后,你若这般敷衍我,我能让你七天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