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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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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木槿垂眸,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公事公办开口:“医毉已经验过,北越长老确实是自尽而亡,在千鸟崖中埋伏的也的确有他的手下,加上这份书信与巫祝令牌。千鸟崖谋害巫祝之事,证据确凿。”
      与靺鞨谋逆,按律应曝尸荒野,被千鸟崖野兽啃食。但毕竟事情未查清,魏危还是叫人将北越长老的尸首存放在冰室,全了他最后的颜面。
      燕白星嘴唇一颤,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过去,豆大的泪水滚下来,泣不成声。
      “可他、可他是我的……”
      北越长老是养了他二十多年的人啊。
      燕白星小时候养在朱虞,忽然发烧不止,几天几夜不见好,烧得满脸通红,不省人事。
      北越长老得知此事火急火燎赶到,一边大骂魏海棠连小孩子都看不好,就是想要见燕北极最后一条血脉断了才甘心,一边求了南越那边最好的草药过来,衣不解带地照看燕白星。
      燕白星那时候在白日里昏睡,一直睡到晚上才有一些精神。北越长老怕燕白星醒了自己却不知道,就在他床边绑了一个铃铛,只要听见铃铛声响,长老就连忙起来,也不端烛火,怕晃着燕白星的眼睛,在黑暗中借着月色一点一点摸着燕白星的脸。
      大约是小孩子身体耐得住折腾,多日高烧扛下来,燕白星后面就有些精神。他大晚上恹恹地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晃着铃铛,没过多久就见北越长老摸索着过来,伸手摸上他的头发,然后慢慢地摸到额头,不厌其烦地探着温度,问他想不想吃一点东西。
      燕白星问他,每一回听见铃铛声就要过来,难道不会烦吗?
      北越长老低着头回答,他听见铃铛声音会很高兴,因为燕白星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病终于要好了。
      一时间,与北越长老相处的点点滴滴在燕白星脑中闪过,恍惚时,脑中声音定格在信中那句“九死不可赦”上。
      燕白星把北越长老当做亲人,他想要求魏危一个恩典,让长老不至于那样毫无尊严地被丢在千鸟崖任野兽啃食,可是这样的话如何对魏危说得出口?
      如果在千鸟崖刺杀成功,如今躺在这里的就该是魏危,在这跪地哭泣的就该是守着魏危二十多年的木槿。
      燕白星嘴唇颤动,终究什么话都没说。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泣一般不停掉落眼泪,如银索一滴一滴地溅落到冰床上。
      似乎过了很久,有人越过他肩头,伸手揽住他脊背,拍了拍他的背部。
      触及到切实的温度,燕白星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好像小时候的北越长老也曾经这样抱过他。
      燕白星有些不舍得松开自己的手,泪水被抹开,紧紧地抱住,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掉,直到很久之后才松开。
      燕白星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方才抱着自己的是魏危。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想起什么转头看去,楚凤声与澹台月心有灵犀地偏过头,其余几位有的低声商议事情,有的闭目不言,都当做没看见。
      魏危的拥抱简直像一个错觉,只是刚刚被触碰到的地方渐渐热起来,燕白星低下头去,用掌心抹了把脸,伏下身来,努力维持一位巫咸该有的礼节。
      “长老虽然一力澄清我不知内情,这件事我作为巫咸也有嫌疑。我自请入獬豸牢狱,等巫祝查明真相。”
      獬豸狱,关押了百越重犯,当年的澹台柳与燕北极也曾在此牢狱中。
      “……”
      燕白星被苍术带了下去,错身而过时,楚凤声抬眼看他,面色有些复杂。
      明眼人皆能看出,无论真相如何,北越都免不了牵涉其中了。
      **
      回到祈禳堂,先前刺客的尸首已被全部抬走,加上燕白星不在,此时堂内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冷清。
      日近黄昏,今天的天空难得阴沉。事情发展出乎意料,怕是还有的查。年纪较大的长老面上已浮现疲惫之色,但仍然强打精神。
      木槿为魏危准备了一盏温热的金线莲茶,几位巫咸手边也换上了新茶,但每个人都沉默着。
      从魏危回来,到得知北越长老死亡,到燕白星入獬豸狱,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到现在才歇了一口气。但祈禳堂的氛围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凝重。
      楚凤声拎起茶壶为自己倒茶,却一时发呆,连茶水溢出杯口都没有察觉,等到一旁的侍人提醒,她才恍然抬起壶嘴,挤出一丝笑意,擦了擦桌子。
      澹台月转着万安罗盘,视线移向别处,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冷笑了一声。
      气氛说不清的诡异,魏危神情淡淡地重新拿起鸦杖,问起几位巫咸的看法。
      一时间竟是无人敢说话。
      魏危唇角的弧度早已拉平,神色看不出喜怒。
      她拿鸦杖敲了敲桌子,语气中是百越那些长老最熟悉的审判,又添了几分讽刺:“千鸟崖刺杀,北越长老自尽,靺鞨与百越勾连,你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剩下的巫咸与长老面面相觑,却是李天锋沉吟片刻,抱拳先开口:“我与北越长老同事多年,我知晓他虽然性情有些急躁,但很在乎北越族人。这么多年过去,燕白星长大成人,足以担当一面。事到如今与靺鞨合作铤而走险,不太像他的作风,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李天锋说到此处顿了顿,望了一眼楚凤声才开口:“北越长老是自尽而亡,却不一定是心甘情愿。若是有人以什么事情为威胁,长老为了保全北越,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魏危听出其中的未尽之意,停下点着鸦杖的动作,抬眼看向他:“有什么话直接说。”
      李天锋是个人精,向来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废话,可就在此事上居然一反常态,主动开口,不知是因北越长老之死有所触动,还是一开始他的令牌出现在刺客身上这顶帽子还没除,有些急切。
      李天锋先是告罪了一声,随后沉声开口:“巫祝明鉴,故去北越长老信中明明说了自己拿走楚凤声的令牌是为了栽赃,但最终出现在刺客身上的却是我西瓯的令牌。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我自然不得而知。只是楚凤声,你到底怎么丢的我的那块令*牌,事到如今难道还要隐瞒吗?!”
      李天锋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楚凤声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字,她来不及分辨是被魏危还是其他人点名,起身从座位上半跪下去。
      楚凤声面色苍白,大夏天额角时冷时热,缀着薄汗。
      她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是了,李天锋问出的不过是他们本该就有的疑虑。
      李天锋的令牌在她手中丢失,又突兀地出现在刺客身上,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丢失的原因。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口咬死,或许还能蒙混过关,但如今北越长老突兀自尽,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她身上。
      楚凤声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魏危,眸光一点一点冷静下去。
      “请巫祝罪,我曾经在百越境内见过靺鞨人。”
      北越巫咸与长老一死一入狱,元气大伤,还坐在祈禳堂的另一位长老脸色一变,看样子大概没什么好话可说,只是顾及魏危在场,才勉强憋住骂人的话,拍桌而起:“这么大的事情,你方才为何不说?楚凤声,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楚凤声闻言怒极反笑,转头看他,又环顾自周:“形势既变,有些话自然到现在才不得不说。难道你们北越不是如此?不仅是我,在座的谁敢说自己坦坦荡荡!”
      澹台月本在沉默,闻言缓缓抬头,看向了楚凤声。
      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从他脑中冒了出来。
      他想起了两年前那次,他问楚凤声为什么都做到这一步了,总是不愿意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
      “情是孽根,我们总会争的。”
      楚凤声笑了,懒懒散散地咬一口他的肩膀,她那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臂上:“澹台月,你很清楚,身为巫咸,我们谁也不会让步,你是这样的人,我也是。”
      澹台月显然有什么话想讲,但楚凤声不愿意听,她抬头,蹭过他的嘴唇。
      澹台月握住楚凤声的手,指尖仿佛在着火。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他只能盯着她的眼睛。
      他最后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真的到了这一步。你会选谁?”
      妖异的眼睛微眯,楚凤声红唇轻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笑。
      “我会放弃你。”
      第92章 孽根
      临近夜晚,天边闷雷咆哮,厚重的云层骤然明亮。山野间落叶被风卷起,映在窗上,好似被撕扯开的影子。
      楚凤声开口:“此事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楚凤声得到乌桓慕容想要草药的消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接下这一单生意。
      那时楚凤声才卖了一批香山子出去,这回又大费周折去找合适的七叶一枝花与蟾酥,来来往往动静太大,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交易顺利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