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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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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管家明了他的意思,磕头退下:“属下明白。”
      **
      三人被引入房间,坐等期间管家又来了一趟,说是薛玉楼与薛绯衣马上就来,叫几位贵客再耐心等等。
      但等的时间未免太久,魏危几番想要出去转转,皆被门外的小厮拦下。
      魏危点着刀柄,目光淡淡扫去,门口小厮在这般威压下不敢多言,硬着头皮不知如何开口,好在魏危总归没有跨出房间。
      不久之后,有黄衣侍女缓步而来,素色百褶裙裙随身动,摇曳生姿。
      她端上茶水,朝魏危几人福一福身,温声细语:“茶水有些烫,几位慢用。”
      “……”
      陆临渊始终守在乔长生旁边,乔长生从一开始的如芒在背,到现在镇定自若。左右等着也是等着,他端起桌上茶盏,揭开茶盖,指尖倏而一颤。
      乔长生不动声色将那茶盏端到鼻前,唇间一点冰凉,却是半点没喝。
      不远处的魏危正翻看着屋中的书籍,乔长生收回手,指尖点了点桌子,说话的声音很轻微,但他确定以魏危的听力听的见。
      “王不留行。”
      茶水中混着王不留行,味道苦涩,但无毒,本是一味草药。
      在坊间戏谑中,它还有另一层意思。
      ——送客。
      乔长生的目光又落到门口摆着的几盆萧条的花上,方才侍女离开时,特意在门口顿了一下。
      因为时节不对,房间内摆着的花只有光秃秃的几根杆子,突兀不雅,很是扎眼。
      花盆中插着草标,写着它们的花名。
      玉楼春雪、杨妃出浴、胭脂点玉……皆是芍药名种。
      而芍药在坊间也有一别名,名为将离。
      晨光未能照尽的阴影里,乔长生脊背骨中渗出一股寒冷。
      薛府中有人在提醒他们离开这里。
      第62章 定风波
      珠帘悬挂,隔开两室。
      这间屋子有些太小了,不够宽敞。
      放眼望去,小榻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罩在软榻上的布料看上去也不气派。
      屋子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一支不太新鲜的绿梅。
      生活的气息很浓,却不太像薛家正经待客的地方,倒像一个小小的学堂。
      如果非要说出这间小室的好处,大约就是还算南北通透,靠南边的窗户大开,隔着那株参天的柳树,正好能让对面二楼看得清楚。
      “……”
      魏危一直在房间里转悠,手中拿着一本册子。
      在外人看来,几番出房间被拦下后,这个女子就给自己找了一点事做。
      她随手抽出一本书册,认真翻阅书中文字,好似突然对书中诗词有了独特的见解。
      暗中监视的人不由像看蛐蛐似的笑了一声。
      陆临渊一行三个人,一个是看起来文弱不能自己的小公子,还有一个徒有其表的小姑娘。
      就算他陆临渊有三头六臂,入百越能全身而退。既入此樊笼,也插翅难飞了。
      **
      屋内燃了一炉香,而屋外小雨不停,院中柳叶经过雨水洗礼,愈发显得青翠欲滴。
      不过屋中三人显然没有多大雅兴闲赏。
      陆临渊刮着杯中茶沫,眼中淡淡。
      乔长生有些紧张,捏着腰上的药香囊,偶尔咳嗽一声。
      魏危低下头,指腹擦了擦手中书角的血迹。
      她进门一扫屋内装饰,就看见角落的一叠书中,这本的书角沾着血点。
      “……”
      粉饰太平能欺天下,却从来不是真太平。
      这间屋内齐整,看上去干干净净,可物品痕迹不会轻易消磨。
      桌前有被长刀砍过的豁口,窗户的插销也有被人从外边暴力损坏的痕迹。
      书侧血迹成点状,已经干涸,呈现出腐朽的黑褐色。不过因为这几日湿气重,若是使劲揉搓,血色还是会染到手上,粗糙估计,已过了至少一日。
      册子出自一位名为“薛长吉”的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在读书练字的年纪,这本是她所临写的颜勤礼碑。
      墨色字迹旁有朱笔批点,其中一页朱笔圈起点似高峰坠石的一笔,在旁小字叹息:“吾儿磨尽三缸水,唯有一点似羲之。”
      小字旁边一列,却是薛长吉自己若卧若起的墨迹:“我今衰老才力薄,潮乎潮乎奈汝何。”
      另起一列,又是朱笔笑批:“促狭!”
      寥寥几句,长辈对薛长吉的拳拳关爱跃然纸上。
      魏危平静合起书册,再次环顾四周,指尖点着桌子。
      从薛府门口到这间屋子,一路全是长刀砍出来的痕迹。
      在他们路过院中那株遮天蔽日的柳树时,对面一名男子微微侧身,遮住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正在擦拭溅在柱子上血迹的侍女。
      地上铜盆中盛着粉色的水。
      那个所谓的薛府管家,虽然能道出薛玉楼与薛绯衣的名姓,但在跟着魏危一行人进来时腰微前倾,背部隆起,看似步履随意,实则蓄势待发。
      如果不是陆临渊报出自己的身份,恐怕在他们进入内院后,就准备暴起杀人。
      但薛府大门没有被过多破坏的痕迹,争斗应当是从府邸里面爆发的。
      有人仓皇躲避,一路跑到这里,锁好门窗,但奈何寡不敌众,被人从门外强行打开砍伤,逃命之人跌在了地上,喷溅出血液落到一旁的书册。
      魏危抬头看向房梁,上面干干净净。
      人应该没有死——或者说至少没有在这里死。
      长刀若想要杀人,无论是斩首还是刺心,这间屋子里不可能这么干净。
      院中那株柳树是春意最繁盛处,魏危抬起头,隔着重重叠叠的柳叶后,与对面二楼正在盯着底下的那双浅色眼睛静静对视。
      **
      薛长吉今年十二岁。
      此刻她藏在厨房的草堆里,手脚不自在地蜷着。
      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后,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但她仍然不敢睡。
      她睁大眼睛,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
      ……
      两天前,一队商队敲响薛府的大门。
      为首的胡人模样的中年人自称为夏无疆,说自己一路从开阳过来做生意,在陈郡前往荥阳的荒路上正好与薛家的薛玉楼薛绯衣偶遇,因此相识。
      他听说薛家今年培育出奇异的绿梅,奇货可居也好,看个新鲜也好,想顺路买几株回去。
      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好做的,门房进去通传,随后很快大开府门,请商队进来。
      **
      商队一行三十多人,门房让领头的几位进入正院,其余人就在外院歇息。
      薛长吉彼时正在内院爬柳树玩,母亲叫她进房练字,说是有人来了。
      薛长吉穿着一件桃红色比甲,脖颈柔软的兔毛将她暖融融地包裹住。
      她问:“阿兄阿姐回来了?”
      问的是在儒宗求学的薛玉楼与薛绯衣。
      母亲笑着回答:“不是,但快了,应当就在这两日。听那位客人说,他们在陈郡还遇见了。”
      薛长吉今日的目标是临完一遍《大墙上蒿行》。正在她临窗搓着手预备磨墨时,穿着天青色罗裙的侍女路过,在窗口摆着的小瓷瓶中插入一枝绿梅,笑说今年的绿萼梅开得很好,颜色又漂亮,香气又好闻,明年一定会有更多人来买。
      赏梅是一件很风雅的事,但贩梅在其他人眼里就难免沾上了铜臭味。
      薛家做的是花木生意,在外人眼里不够体面,但是好在很赚钱。
      薛长吉看着窗边那枝孤零零的绿梅,忽然在想:既为此业,则当安之。为什么赏梅以为常,贩梅则以为异?梅就是梅,总不能在他们手中是铜钱,到文人手中就忽然成了花中之魁。如此终是好孤癖之隐,而非好梅。
      薛长吉一边这么想,笔下一边临着书帖。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薛长吉的人生以那支绿梅为分界线,在一夜之间坠入无边深渊。
      **
      最开始是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
      在薛长吉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屠杀开始了。
      进入正室后,跟着胡商后边的两位男子忽然从腰间抽出了匕首,漫不经心砍向了正在倒茶侍女的脖子。
      茶盏碎裂,侍女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没人反应过来,那个青年男子转了转匕首,拽住了倒地侍女的头发,狠狠砍向她头后骨跟脊背连接的地方。
      一刀,两刀。
      鲜血顿时喷流而出,屋内屏风落满飞红,一颗鲜活的脑袋滚落到薛家长辈的脚下。
      夏无疆蹙眉,端起桌上茶盏:“闹什么?”
      一条人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盏茶来得重要。
      青年嘻嘻笑笑:“大人你瞧,这一群猪狗。”
      薛家众人终于从那名侍女的死亡中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本来是前来商议生意的薛家掌事被青年拽着喝下一盅苦酒,掌事狼狈不堪,在青年松开自己的一瞬间连滚带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