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魏危:“我还没有说来拜访的是谁。”
小厮一下转过头来,语调忽然变得尖锐,色厉内荏开口:“都不方便!我从未见过你们这些人,别是来我们薛府打秋风的!你们要银子是不是?这几日府中忙碌,没工夫搭理你们,拿了快滚。”
小厮愤愤从袖中掏出碎银子,作势就要扔到地上。
“……”
魏危站在原地,既不为此生气,也不开口辩驳。
那双仿佛能看穿恐惧的眸子与他对视,小厮浑身一颤,几乎下意识想后退。
他眼中血丝浸入目中,紧紧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们……”
“吵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一个不疾不徐,又隐含严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厮闻声肩膀微颤,似乎背后就是万丈深渊,连回头也不敢回,连忙挪开了位置。
“什么人?”
那人开口询问,而大门终于被人从里头完全打开。
清河薛家包下了好几座山头培育名花名木,尤以菊花出名。云胧秋说她之前去过几次,薛家老宅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花房。
开门的瞬间,阳光通透,空气流动,庭院里刚开不久的迎春花仿佛碎金映入眼帘,鲜亮的颜色一下冲淡了刚才压抑的氛围。
说话的是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年纪大概四十多岁,身穿裘袄,相貌端正,门口的阳光正落在他脚底。
魏危一顿,回答道:“我们是儒宗弟子,受友人相邀,前来薛府。”
管家略略诧异,一扫门前三人相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来:“既然是儒宗弟子,那应当是薛玉楼与薛绯衣的朋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最近有些事情,不方便迎客,几位请回吧。鞍马劳顿,实在辛苦,这些钱权当车马费。”
宅院内花木被风吹动,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似乎有人拉了一车重物,轮子在地面拖出吱嘎的声音,摇摇欲坠。
魏危:“……”
薛玉楼邀请魏危来自己家做客两次,一次在青城儒宗,一次在荥阳镇水。
他与薛绯衣偶然找到了刻着徐安期名姓的供灯。在分别时,薛玉楼听说魏危要经过清河,于是再次邀请魏危前往清河薛家,她点头同意。
乔长生出身日月山庄,来往宾客众多,从没见过临到门口这样语焉不详,叫一位管家打发来客的,恐是府内出了大变故。
以陆临渊所见,薛绯衣尊师重道,薛玉楼知慕少艾。这对兄妹知道他们三个人要来,早早就会吩咐阍人不要大意。
尤其是薛玉楼,痴心起来连乔长生这么大的先生都看不见,若是知道魏危就在门口,恐怕爬也要从薛府爬出来。
——有鬼。
三人心头不约而同冒出这句话。
管家赔着笑,那一封银子不上不下举在空中,只见陆临渊在后面眉毛一挑,似无意般开口:“我们从青城远道而来,一杯清茶总是有的吧?”
乔长生也皱眉:“我们不缺银钱,薛府这样待客,恐怕不合规矩。”
魏危则抬起眼睛淡淡:“让我们进去。”
管家:“……”
管家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一句。
他握着信封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吐息间眼底似有什么在静默中蛰伏待发,最终挥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叹气:“几位请进。”
小厮带路,管家同行,三人终于跨入薛府高高的门槛,如仙鹤踏水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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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老宅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各朝各代的特色都在此留有痕迹。
最开始是坞堡,然后融入了穿堂院与山水园林的风格,屋子大致分成里外若干连廊,风格虽多,却不凌乱。
走过迎春花墙,跃然眼帘的是一座宽阔的花苑,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天井上打下来的阳光洒落在沾着清晨露水的花骨朵上。
抬头望去,天井那一方天地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凝视着每一个进入府中的人。
几人路过影壁,从厢耳房进入里边,偶尔碰见几个小厮一样的人,几人纷纷与管家见过,转身错过时,视线不约而同停留在魏危几人身上。
小厮推开了里面的门,内院中间是一颗巨大的、四人合抱粗的柳树。
乔长生甚至需要仰头才能勉强看见这株柳树的全貌,柳树枝条遮天蔽日,颇给人以压抑之感。
乔长生不由开口问:“‘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槐柳这种树木不常出现在内院,薛府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么?”
管家闻言笑道:“公子是个精贵人,我们这些侍弄花草的知道什么。只是因为柳树好养活,所以才一直在这里养着。”
闲谈几句,管家又问:“家中近日事情繁多,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公子海涵。还不知贵客名姓?”
乔长生正欲开口,却叫陆临渊拦住。
他转眼看向对方,却看见陆临渊淡淡开口:“儒宗,陆临渊。”
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安静,那股自进入薛家以来阴森诡异的感觉又一次爬上了乔长生的脊梁。
管家的唇角似乎抽了抽,沉吟开口:“陆临渊……”
陆临渊抬起眼睛:“就是你想的那个陆临渊。若是不信,你叫薛玉楼与薛绯衣出来见我。”
管家蹙了一下眉头,很快笑了笑,拱手开口:“不知贵客来临,我这就叫我们家主出来,几位稍等。”
流动的风在灰尘的飞舞中清晰可见,内院的柳树沙沙作响,乔长生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鸟鸣。
仿佛流水退去,小厮带着他们三个人进入待客的房间后,与管家一样退下。
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柳树与连廊上,发出清脆的敲打声,仿佛要洗清这世间一切罪恶。
乔长生站在原地,四周安安静静,他们仿佛误入一个错乱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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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被人打落在地,花瓶也跟着崩裂。
坐在屋中间的青年人穿着不太合身的大襟衫,袖口绣着卷草纹针脚被磨平,左肩似乎受了伤,绑着纱布。
他手握成拳,青筋毕露,怒喝道:“蠢货,谁叫你放他们进来的!”
管家恼火:“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陆临渊,他脑门上又没写着名字!他在门口吵着要进来,我有什么办法?”
青年男子被气得不轻,在房内转来转去,咬牙道:“他们要进来就进来?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善堂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他们撵出去!”
管家不甘示弱,也冷笑道:“你有本事你去。哦,我差点忘了,你去做那么简单事情居都能负伤,若是你……”
坐在最中间的那位中年男子擎着一只阔叶卷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眸色出奇的阴郁。
“够了。”
他抬起手,铃铛声如一汪寒潭,叫人清醒。
正在吵架的两人闻声收势,一前一后单膝跪下,喊了声大人。
氛围一时紧绷。
“……”
被称为大人的中年男子似乎习惯垂眼看人,他的目光落在刚刚正在吵架的两人身上,又似乎没把任何人看进去。
中年男子看一眼青年,缓缓开口:“那个人,找到了吗?”
青年男子顿时冷汗涔涔,牵连到左边的伤口也疼起来,不敢多说一句:“……还没有。”
一旁传来管家的嗤笑声,极尽讥诮嘲讽,青年心中不服,却见顶头一声淡淡的“废物”,他脖子一缩,立马将头低得更低:“大人,我敢保证她没有逃出这里,只是她——”
顶上一道劲风秉雷霆之势而下,狠狠落在青年头顶!青年半分也不敢躲,睁着眼睛硬撑下这一掌,面容抽搐扭曲,膝盖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喉咙口腥甜慢慢溢出,青年抹去唇角血渍,受伤的那边手撑地颤抖开口:“大人教训的是。我现在掘地三尺,今晚之前一定将她带到大人面前。”
“……”
中年男子没有多言,青年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磕头膝行离开,跨出门槛时他眼中戾气尽显,弯刀点了十几个守着的人。
“你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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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水光动荡,中年男子幽幽地问管家:“你确定他就是陆临渊?”
管家肩膀一颤:“那人说薛玉楼那对兄妹可以帮他证明……还有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是绝非凡品,大约就是他!”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又问:“你刚刚说,还有两个人。”
管家:“一个女子,一个文弱的公子,大约是陆临渊的姘头和跟班。属下认为他们无足轻重。”
中年男子低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光影流转,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看着他,却是像漆黑深渊:“你做事最沉稳,很让我放心。”
管家不敢抬头。
中年男子慢慢直起身子,饮尽卷叶杯中的茶水,缓缓摩挲着腰间刻着狰狞鬼面的银铃:“叫他们去吧。若是陆临渊受教,扣下那个女的,若是不受,除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