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后端着烛台拉开竹门的魏危把车门推紧了,检查了一下马车上的炭火。
马车底座装了活板,风能从下面灌上来,银骨炭霜白无烟,一盆子闷着可以烧一个晚上。
荒郊野岭下着雪的晚上,睡在一个地方也是必然。
魏危吹灭手中烛火,随着那一点熄灭的瞬间,马车里安静极了,只有乔长生匀长的呼吸声,与雪落在松软积雪上点点密密的声响。
陆临渊胸口似乎有些发烫,魂魄做梦似飘飘荡荡,等到魏危坐在了自己旁边,他才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保持着一个平常的表情。
在黑漆漆的夜里,魏危看见飞雪如同群星从窗边呼啸坠落,大雪浩浩而寂静。
马车低矮,陆临渊一只手抬起,小心翼翼想要遮住魏危的眼睛。
他的动静很小,不过魏危还是感觉到了。
魏危看向他,说话轻声:“做什么?”
陆临渊慢慢蜷缩起自己的手,眸中清浅流转,尚有几分倦意。
他同样轻声开口:“不要一直盯着雪看,会奇痒流泪。”
魏危点了点头,又好奇地眨眨眼睛:“百越不怎么下雪,我第一次见平原下雪的样子。你们中原怎么有这么平的地方,一点山峦也没有。”
距离太近了,陆临渊很想克制自己,但心跳依旧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甚至连魏危的声音都有些听不见。
他其实一直是个不喜欢情事、对情事毫无兴趣的人,甚至他长这么大就没有过什么情欲。陆临渊原先脑子里思考的东西不多,比如他的师父,他未曾蒙面的父母……还有那些挣扎在死生界限之间折磨着他的幻听。
而此刻陆临渊满脑子都是魏危,什么儒宗道德都扔到了一边。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魏危来儒宗的第一天,应该听她的话,睡在一块的。
魏危抽出地图,算了算日子,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这场雪继续这么下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到达荥阳与那位天下第六切磋。
……所以她搞不懂躺在那里的陆临渊为什么看上去春光满面的,这件事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魏危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陆临渊,但她没想到这样的视线没有让对方收敛,陆临渊反而神色奇怪了一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垂染上一点红色。
魏危:“……”
有点邪门。
等陆临渊气息匀过来,魏危已散开头发,脱去最外面一件衣服,躺下睡觉了。
两人的睡觉习惯不同,魏危喜欢抱刀侧卧,但是马车地方实在有些小,挤挤挨挨的,她只好平躺着,霜雪刀就放在了左手边。
陆临渊倒是无所谓,只是和魏危伸手就能碰到刀剑的习惯不同,香水海被他放在了头顶。
过了片刻,应该睡下的时间,魏危感觉到旁边的陆临渊忽然悄悄动了起来。
陆临渊最初只是脑袋侧过来,然后是身子也慢慢倾斜过来。他的鼻尖亲昵地碰了碰魏危的被褥,慢慢潜下去一点,嗅着魏危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薄荷与霜雪一样,都能让人清醒,但陆临渊此刻脑子并不清明,他呼出来的气息好似越来越热。
“……”
魏危看着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摸贴到自己旁边,试图靠近自己的陆临渊,觉得他的脑子是不是早在与自己切磋时砍断了,眼下这颗脑袋其实是陆临渊拿胎盘伪装的。
陆临渊其实并不逾矩,他很有分寸地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最多也只是碰到了自己的这床被褥而已,比起百越睡得起仰八叉的那几位来说,简直不要太乖。
但是魏危觉得这样比不分界线地睡在一块更令人烦恼,她下意识要将其推开,但是陆临渊看起来虽然很乖,却一时间没有推动。
魏危蹙眉:“……你又做什么?”
陆临渊就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只不过这小贼没有一丝悔过的神色,反倒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儒宗也会下雪,师父与我不太亲近。我小时候想过,在这样的冬日里和父母住在一间屋子,生起火炉,我们三个在一块,在炭火的灰烬里煨一颗红薯,分着吃了。”
陆临渊一边说话,鼻尖一边闻到令人安心薄荷的香气。
“师父把坐忘峰都给我,但我其实只想要一个小小的地方。”
他说:“我总是一个人,当年从儒宗到百越,我也是一个人。”
陆临渊一双桃花眼瞳仁漆黑,像是被月色点染的黑曜石,让人难以忽视:“魏危,我喜欢现在这样。”
陆临渊喜欢褊狭的角落,躲进小楼成一统。而魏危喜欢宽阔开朗的高处,喜欢手可摘星辰的阁楼,喜欢所有窗户都开着,风肆无忌惮地灌满长袖。
魏危一时没有说话,陆临渊用被褥抵住自己下颔,望着魏危的眼神清澈:“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魏危顿了一下:“没有。”
陆临渊又得寸进尺:“那我可以靠的更近一些吗?”
魏危:“不可以。”
陆临渊的神色也不见失望,仿佛是早就知道了魏危会这么回答。
他垂下眼睫,心中的那一点点欲念已被安抚地平静。他正要开口告诉魏危自己没有在发疯,却忽然感觉到头顶似乎被人摸了一下。
动作实在说不上温柔,那触感却又很柔软。
陆临渊深吸一口气,抬头时,魏危正与他对视一眼,毫无察觉般和他说一句晚安,接着无情地闭上眼睛。
“……”
陆临*渊几乎忍不住地想叹气。
……魏危真能无时无刻,轻易让自己动心。
第54章 满江红
这夜过去,大雪终于停了。
第二日早上,乔长生推开马车门,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万里平原上披着银灿灿的白雪,简直像是把所有光芒全部反射回去,让目可及处的天际有一种透明般的不真实感。
风雪过去,一片晴朗。陆临渊将马儿牵过来,检查好东西,三人重新上路。
车舆翻山越岭,到了傍晚,他们终于到了荥阳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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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为兵家必争之地,陈郡与它一比,说是乡镇也不为过。
荥阳墙壁厚重高耸,依靠山势而建,青砖以糯米水垒砌,严丝合缝,城门的守卫也多了一倍不止。
如今他们进的还不是主城,就已很有气势。马车缓缓踏入城门,等了整整一盏茶,乔长生才见到了城墙另一边的光亮。
三人进城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早起,到了早点铺子前寻了一张桌子坐下。
下过雪之后,屋檐屋顶上都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只有荥阳街道中央的雪被人来人往地踩成泥水,慢慢渗入黄土地中。
因为风冷的关系,四处都冒着热气,货品琳琅,热气腾腾的汤水与两边不绝的叫卖声混在一起,让人暖洋洋的。
此时此刻,才真有点从荒郊野岭进了人间的感觉。
乔长生汤匙舀了舀豆腐脑:“我之前看书上说,附近有一座禅寺,很是不俗。”
跑堂的小厮很机灵,听见乔长生这么说,一边端下豆浆,一边附和着开口。
“客官说的是天水娘娘庙吧?好多人来我们荥阳,就是为看看这座庙,景致不比隔壁青城儒宗差!”
陆临渊挑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厮一搭手巾,侃侃而谈:“二十多年前了吧?那时……客官也晓得,荥阳战场上死了好多人,阴气重。又不知为何,不久后发了大水,一直淹到了城外边那一大片的荒田。官府开了水陆道场,筵请地藏王,朝三清老爷——正正七天七夜。后来朝廷太史局来了一个道士,说是我们这里西北利水,又大势顺流,容易泄气,用寻常的趴蝮、铜牛都镇不住。”
“道士说,当年先祖铸九鼎定九州,我们这里也要铸一个大鼎镇住水龙头。太史局的人受奉天家雨露,官老爷自然无不信任,翻新了东边的寺庙,费了许多劲,才铸了一尊大鼎。”
“那道士斋醮申表,请了天水娘娘分出一瓣香火下凡来。说来也是灵验,而后我们这儿就没有再发过当年那样的大水。”
“那大鼎本就稀奇,前来瞻仰的人不少,后来参拜天水娘娘的人多了,他们都说很是灵验,名声传出去后,不少人特意来我们这里上香呢!”
小厮讲得顿挫有致,引人入胜,显然不是第一次与游人这样介绍。乔长生听得稀奇,打赏了铜钱:“我从前看风俗书里也讲过天水娘娘庙,只是不知道有这么一番缘由,果然有趣。”
乔长生捧着豆浆,拿陶土碗热了热手,看了一眼对座的几人:“你们感兴趣么?”
前几日风餐露宿的,日子过得紧绷。
陆临渊点头:“出去逛逛也好。”
“……”
正在认真啃包子魏危一抬头,就见对面两人连着小厮一起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