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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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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姜夫人也不劝她,只一味叫她再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意料之外、完完整整的长剑出炉。
      炙热未冷的长剑莹莹,姜让尘眼前一片赤色跳动,她才仿佛恍然从一场大梦中醒了过来。
      她大笑,倒在地上。
      从拿到道牒那刻起,一直不觉的悲意在此刻全部涌上胸口,终于哭了出来。
      谁知闭匣长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
      **
      魏危抬起眼,双目明亮,一双眸子如沉沉水色。
      “原来是这样。”魏危点了点头,声音格外平静。
      “所以这么些年,你没有见过姜辞盈吗?”
      姜让尘沉默片刻才道:“我不敢。”
      她自认是姜辞盈困顿一生的罪魁祸首。虽然一路从徐州追来陈郡,却近乡情更怯,不知如何面对姜辞盈,只敢守在这离青城最近的地方,不敢再进一步。
      魏危:“为什么不见一面呢?”
      显然魏危不是第一个人对她说过这句话的人,姜让尘早有所料搬笑了下。
      “你是想劝我放下?”
      魏危放下冷透的茶盏,竟道:“你是入道,不是成佛。你的师姐因为孔怀素囿于儒宗一世,我为何要劝你放下?”
      姜让尘怔愣,不由抬起眼来,魏危那平静的神情倒映在她眼底。
      “但你既然恨孔怀素,就应当去考虑如何解决了他,而不该迁怒儒宗所有人。人一生很短,怎么能全用来怀恨记仇?”
      魏危落下结论。
      “而且无论如何,你该去见姜辞盈一面。”
      姜让尘浑身一颤,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魏危见姜让尘不语,接者问:“孔成玉也是儒宗人,如果是她来了,你也会如此待她么?”
      姜让尘:“她身上流着我师姐一半的血,怎么能与孔家那群人相提并论!”
      魏危点头:“所以,你也不是一定不待见儒宗人。”
      姜让尘:“……”
      魏危继续:“你和孔家人有仇,但是陆临渊不是。”
      忽然被点到名的陆临渊朝姜让尘一笑。
      姜让尘不由多看一眼陆临渊:“原来你就是那位儒宗掌门的弟子——等等,你的君子帖呢?”
      陆临渊:“……”
      **
      姜让尘终究松口。
      “你既然用我师父铸的君子帖,就是与我有缘。我的本事不如师父,你且挑一把看得过眼的吧。”
      在魏危与姜让尘聊天时,陆临渊已将全屋的长剑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桌前。
      “不知姜道长可否割爱。”
      冷血染剑,在早晨的阳光下折出一缕冷冷的锋芒。
      ——正是姜让尘刚刚顺手杀鱼的那把长剑。
      “……”
      姜让尘没想到陆临渊会挑这把,此剑还没来得及收拾,沾着鱼鳞与腥味,看上去有些埋汰。
      纵然是姜让尘,也有些尴尬。
      她咳嗽一声,捞起木桶中的葫芦瓢,冷水倾倒而下,一寸寸舔舐到剑尖,显出如月下之海的莹润。
      “此剑名为香水海。”
      第49章 自祓
      魏危闻言顿了顿:“这剑名有些意思。”
      《华严经》言:海上生佛国,华藏世界海。
      佛经记载世上有九山八海。除第八海外,其余七海湛然盈满,清净香洁,被称作香水海。
      一把杀生剑,却取了一个普度众生的名字。
      姜让尘微微一笑道:“传闻阖闾命于国中作金钩,能为善钩者赏之百金。有人杀其二子,以血衅金,成二钩,献于阖闾。”
      江湖传闻,若要成不世之剑,每一位铸剑师都有些见不得人的法子。
      “……”
      姜让尘反握剑柄,另一只手的双指缓缓划过剑身,将香水海平托起,递给陆临渊。
      “此间房中宝剑成百,只有这把杀心最浅。”
      **
      香水海是姜让尘自姜辞盈前往儒宗后锻造的第一把剑。
      宝剑锻造出炉的那天雪夜,姜让尘大喜大悲。
      铸剑室内越来越热,而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于是这个小小的房间留不住她。
      姜让尘赤着脚,抱着五尺长剑,走到门外去。
      暮色降临,寒风入骨,天上飘起细碎的雪花。
      姜让尘穿着单衣,跌跌撞撞行走在风雪之间。
      北方冬天的寒风呼啸而过,雪越来越大,盐粒般铺天盖地掉落,她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而动。
      她跪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长剑插入无暇白雪中。
      风声呜咽,雪落无声,长剑铮鸣,待万籁俱寂,姜让尘听到一声熄灭炙热火光一般的喑哑颤鸣。
      在暗无天日的铸剑室一下一下敲剑,对姜辞盈的愧疚,对孔怀素的仇恨——从贪嗔痴的第八海,转瞬浸入了无边无际的香水大海。
      姜让尘在漫天大雪中缓缓捂住自己的脸。
      她在想念姜辞盈。
      ——此剑终成。
      **
      香水海比君子帖稍短一点,份量也更轻,被葫芦瓢中冰凉的水一浇,寒气针砭入骨,竟像一匹光华的绸缎。
      姜让尘报价:“看在君子帖的面子上,这把剑卖你五金。”
      不算少,但也绝不多,很公道的价格。
      陆临渊不由看一眼后面两位的反应。
      乔长生是自幼富贵,从不知缺钱为何物,姜让尘就算是报价五百金,他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至于魏危,从头到尾都保持一个表情,她作为百越巫祝对金钱从没什么概念,大约只要东西好,价钱从来不是问题。
      ……这个家起码得有一个人管钱。
      陆临渊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正要拿起香水海,却有一只缀着金铃的手与他一同摁在剑鞘上。
      一旁的乔长生一愣,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头戴幂篱,将自己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带着一圈铃铛的手腕。
      她另一只手撩起一层幂篱的白纱,隔着一层纱看了一眼面前三人,手腕的铃铛响得清脆。
      她从陆临渊说“割爱”时就已进门,一边走走停停挑剑一边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到他们提起君子帖时稍稍有些不解,不由看向谈话的两人,却一眼看到姜让尘手中那把香水海,眼前霎时一亮。
      ——晨光清明,狭长的剑身远望之如雪光,近看仿若银海生波。
      剑客用剑,讲究的就是缘分两字,一眼就看中的宝剑如同情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搞到手。
      **
      少女尝试把剑拽过来,然而被陆临渊摁住的香水海如一块巨石,纹丝不动。
      她心中有几分纳罕,不过也没多想,转头看向姜让尘,朗声道:“姜道长,久闻其名了。我从开阳赶过来,就是为了买您一把剑。”
      “我瞧着这把剑与我有缘,刚刚的报价我听到了,道长与这些人磨蹭许久,不如我出双倍,十金买这把剑!”
      陆临渊还没说什么,乔长生已皱眉出声:“做生意自然有先来后到之分,岂能如此行事?”
      “你们三人是一块的吧?你说是你们先看中,可有书契?可有旁人作证?口头讲讲,算什么契约?”
      少女却吊儿郎当,嘻嘻一笑。
      “出门在外,花花轿儿人抬人,小公子就让我一把剑又如何?他日诸位若是来开阳城,我自然好酒好菜招待。”说罢语气一凝,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笑意,“二十金!”
      乔长生没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一声“你”噎在喉咙里。
      陆临渊见此情形,微微一顿,低下头看着手中香水海,叹气开口:“……我好不容易看中一把剑。”
      “陆兄!”
      乔长生闻言有些焦急,怕陆临渊被富贵所迫,放弃挑中的香水海,心中一急,手也摁在了剑上。
      “我出五十金!”
      少女眼角一抽,抓着剑的手抖了抖,却硬是没松开。
      “七十金!”
      从小在金山里长大的乔长生眼睛都不眨:“一百金!”
      一百两黄金能换六百贯钱,堆在一起能把这间屋子的四个人一块压死。
      戴幂篱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骂道:“有你这么抬价的吗?一把剑一百两金,你失心疯了!”
      完全忘了自己也喊出了七十金的天文价格。
      乔长生:“我给得起。”
      陆临渊闻言看了乔长生一眼。
      ……管钱那个人至少不能是乔长生。
      两边正拒不退让时,一直没出声的魏危抱刀淡淡:“姜道长还没说话呢。”
      乔长生和少女皆是一愣,像是这才想起来剑的主人还在这儿呢。
      乔长生摁在香水海上的手立马如触电般收回。
      姜让尘*在旁看了半天戏,到现在,终于笑眯眯朝幂篱少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位小公子说得不错,先来后到,确实是这位陆公子先看中此剑。”
      戴着幂篱的少女身形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