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明明是坐在他面前说着话,却总像是看着很辽远的地方一样。
略过这个话题,陆临渊掖了掖自己的衣袍,淡淡:“我若现在说钦佩日月山庄少公子君子品行,那不过是表面客套话而已。”
“你想要游历江湖,魏危想要挑战中原的高手,各有目的,三人相安无事地走完这段旅途便很好。”
乔长生皱眉:“难道魏姑娘没有儒宗遇到足够比较的对手吗?”
陆临渊瞧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乔长生,我是儒宗第一。”
乔长生:“……你当我没有问。”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轮在碎石路上碾出细碎的动静,让四周显得愈发寂静。
魏危挑起虚掩着的竹帘,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她看了一眼陆临渊:“起来打架了。”
陆临渊:“?”
**
行走江湖,难免遇见打家劫舍。
但是刚刚出青城半天就遇见,未免有些倒霉。
此处是通往陈郡的必经之路,山道狭窄,马车外头传来一阵阵呼喝声,前面窄路上横放着几个粗糙的路障,上头还沾着雪后融化的泥浆。
几个看起来就穷凶极恶的大汉拿着武器,咬着几棵草,呸的一声吐掉。
“小娘子驾车?倒是新鲜!”
魏危嗅到了空气中飘浮的血气,蹙眉。
乔长生头一回直面这样的事情,不由紧紧攥着手中匕首,低声在里头问:“这些人要什么?”
“留钱上血,或者,留你们的狗命。”
为首的头子眯起眼睛,刀尖指了一下魏危,说了一句荤话。
四周又响起一阵哄笑声。
魏危看都懒得看他。
满道的软柿子,挑了一个最硬的石头啃。
四周大约十个人嬉笑着持刀接近,大约是看一个女子驾车,就算是软脚虾都生出几分得意勇气来。
七八把钢刀同时劈来。就在下一瞬,一道白影从马车内腾跃而出,一剑骤然切落离得最近那人的脖子,穿喉而过溅落的血液喷洒在空中。
兔起鹘落,不过一道残影,头目的长刀被一剑劈出,只留下那人颓然软了膝盖,瞳孔骤缩,头颅落在地上,后面的人甚至没看清剑势。
魏危挽着缰绳,漠然地看着眼前刀光剑影,目光只在陆临渊拔出黑铁剑时微动。
盗匪毕竟太多,有两个本就是围堵在马车后面的漏网之鱼。
“莫慌!并肩子上!”
陆临渊在前面被七八个人围住,脱不开手,他们两个趁机接近马车,以为能看见一个柔弱公子与惊慌失措的女子,却没想到马车上那位女子握住霜雪刀鞘,甚至刀都未曾出鞘,狠狠的砸在右边试图攀上来的人胸口。
刀尖崩开左边砍过来的兵器,听见清脆铁器碰撞的一声,下一秒是血肉撕裂的声音。
锋利的刀锋骤然贴近,乔长生眼前溅开血迹,长剑贯穿土匪的心脏。
干脆利落的借刀杀人,魏危一脚踹开两具互相死在对方剑刃之下的尸体。
乔长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手中的匕首慢慢松开:“……”
片刻之后,地上鲜血缓缓淌出,难分彼此,面前空地就只剩下陆临渊一人还活着。
陆临渊手腕一抖,黑铁剑尖落下一串血珠,他接过魏危抛来的黑色纱布,夹住剑身抹干净残血。
他向前,始终快地上流淌的鲜血一步。
等陆临渊跃至马车上,魏危问:“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陆临渊道:“他们是从清河流窜至此,遇见我们是意外。”
“清河?”
“本朝实行卫所制,他们本是想摆脱军籍的逃兵,落草为寇,但几个月前清河来了另一伙匪盗,将他们从自己的地盘赶走。他们无处可去,只好离开,一路打家劫舍到这里。陈郡的郡守最近打算围捕他们,他们狗急跳墙,准备干一票就走。”
魏危点头,又看了一眼他的剑鞘,皱眉:“你的君子帖呢?”
陆临渊收剑入鞘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忘带了。”
魏危听得一挑眉。
陆临渊收剑入鞘,镇定:“宝剑是身外之物,用哪把剑应当都是一样的。”
魏危点点霜雪刀柄,淡淡开口。
“有时候觉得你们儒宗弟子挺有意思的,为了装相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咳咳咳!”
一旁的乔长生喝水呛到了。
陆临渊:“……”
陆临渊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君子帖被视作下任掌门的信物,临走那几天,我将君子帖还给了我师父。”
“此番出来得仓促,随手拿了一把顺手的。”
陆临渊做试剑石时,用的一直是黑铁剑。
他用黑铁剑的时间指不定比君子帖还长一些。
魏危伸出手:“给我看看。”
陆临渊解开腰扣,将黑铁剑连同剑鞘一同递给她。
魏危的指腹压上去,抚过剑脊上最深的裂痕,看剑身的表情还是毫无波澜。
平静地就像是在看一把垃圾。
魏危将黑铁剑扔回陆临渊手上,忽然开口:“我记得陈郡有一位铸剑师,据说是铸君子帖那位姜夫人的徒弟。”
第47章 让尘
从青城到陈郡主城,需要三日。
这一路上再没有生什么波澜,陆临渊与魏危轮换驾车赶路,片刻不停,疾驰向前。
到稍大一点的乡镇,乔长生去了一趟官府。
他表明日月山庄少公子的身份,再讲在青城与陈郡必经之路上遇上打劫之事,又稍稍一顿,说明匪徒如今已经全部伏诛。
本地乡丞在大冬天听得起了一阵冷汗。
一边庆幸乔长生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一边又感激日月山庄替自己解决了这桩大麻烦。
白麻布摁着额头一圈,乡丞擦汗:“下官无能,竟叫这群亡命之徒在眼皮子底下跑了,多谢乔公子*仗义相助。”
日月山庄是如今江湖中第一大庄,官府也要给几分脸面。
乔长生注视着手中茶盏,叹息一声。
“本朝已许久不曾经历过战事,军中生活困苦,户籍又为世袭,本人及后代不能科举、不得通婚,逃兵日渐增多。若继续下去,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养痈遗患,如要治标治本,非要有人指陈时事,剖析弊端,以雷霆之势推行新法才行。”
“……”
周围静了片刻,乔长生恍然一瞧四周,一旁乡丞不敢议论朝政,只一味陪着笑。
魏危眼神放空,靠在椅子软垫上,右手撑着一边太阳穴,袖子自然而然的落下去露出一截手臂,听得已神游许久。
至于场上唯一能对这些事发表意见的陆临渊,也只坐在魏危下首,像王母娘娘后面带着的捧花仙子。
乔长生:“……”
**
听说几人要前往主城寻找那位铸剑师姜夫人的弟子,乡丞忙不迭表示自己正巧与她认识,当年她从徐州一路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在临青城门一角的地方停住脚步,最终选择留在了陈郡。
乡丞挂着笑意:“乔公子既然从儒宗来,应当知道儒宗孔宗那位姜辞盈夫人。”
“说来也巧,这位铸剑师名为姜让尘,姜辞盈就是她的师姐。”
后面的魏危眨了眨眼,忽然就想起孔成玉带她去明鬼峰见姜辞盈那次。
清水石上,满屋书香。
姜辞盈在石室内朝她莞尔一笑,细长的手指翻着轻如鸿毛的书页,指尖却有着不合时宜的剑茧。
**
三人继续上路,长久受马车颠簸的乔长生终于有些撑不住。
他伏在马车里,五脏六腑大约像是颠成一团浆糊,时不时眉毛一拧,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魏危一看这还得了。
她抽出姑句匕首切了生姜片,贴在他手腕内关穴处,乔长生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魏危蹙眉:“你这身子……”
乔长生勉强一笑,似乎不愿多说:“我这病没什么好法子,早就习惯了。走水路还好些,坐马车就是这样。”
“我当年从扬州到青城,为了护送山庄送至儒宗的珍本,一路坐着马车过来,还以为走不到青城就能过头七了。”
这种情况下,乔长生竟苦中作乐,还能开个玩笑。
不过他说完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几息过后,不知道是昏还是睡,阖目沉沉过去。
“……”
不知过来多久,在外面赶马车的陆临渊闻到了里边飘来一股渺远的、若隐若现的西府海棠香味。
**
三人赶在三更宵禁前,终于看见陈郡主城城门。守门的兵卒验过过所,挥手放行。
马车车轮碾过厚重城墙落下的阴影,往外边看去,新年刚刚过,垂柳挂雪。城中灯火一簇簇亮着,鞭炮的废屑还没扫清。
乔长生几乎是被搀着下来的,三人就近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客栈,陆临渊要了两间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