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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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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这些护卫和之前在丰隆酒楼遇上的相比,似乎是换了一批,做事干练,也更加沉默寡言。
      魏危收回目光,朝乔长生道了一声谢。
      乔长生抿唇:“石流玉说,平日里都是陆临渊来拿早食的,今天是出了什么事?”
      魏危:“他生病了。”
      乔长生眉目顿时生出忧色:“原来如此。昨日是鬼节,晚上阴气重,确实容易侵邪寒,找玉函峰的医师瞧过了么?”
      魏危:“风寒,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应当在喝药。”
      乔长生便道:“我去瞧瞧他。”
      去陆临渊房间的路上,乔长生两步做三步走,有些迟疑且不好意思着开口,问魏危平日里住在哪。
      魏危随手一指自己的房间,却见乔长生几乎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等到走到了陆临渊的房间,他才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察觉到魏危疑惑的目光,他还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
      魏危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进屋之前,魏危摸了摸餐盘边缘,发觉早食有些凉了,她朝乔长生示意自己去热一热,乔长生愣了一下主动道:“小厨房在哪里,不如我去……”
      魏危:“后院生火要劈柴火。”
      胳膊比柴火细的乔长生:“……”
      魏危的脚步声远了,乔长生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推门进了房间。
      红木和合窗透过早晨柔和的光芒,床上拉着帘子,显出月色朦胧一般。
      乔长生看见陆临渊正坐在床上,低着头垂着眼睛,乌发披散着,阴暗地一勺子一勺子喝着中药。
      乔长生:“……”
      乔长生有些震撼。
      陆临渊是脑子被烧坏了吗?谁会拿勺子一口一口喝苦药啊?
      第41章 江涵雁影梅花瘦
      三月茶笋初肥,九月莼鲈正美。
      一转眼就到了秋天。
      最热的日子过去,乔长生向儒宗告了三个月假。经过小半个月的波折,终于乘船回到了扬州。
      水路平稳,也无甚波澜,乔长生下船时候只是稍微有些虚弱,并不十分要紧。
      从港口下船,夹着草木苦涩与桂花香甜转瞬充盈鼻腔,有细心的妇人在桂花树下放上一层布,收集起掉落的桂花,酿起了桂花蜜。
      老宅并不在街坊热闹的地方,当年创立日月山庄的乔家特意选了一片依山旁水的僻静处,养神静心。
      如今山庄无声伫立在郁郁苍苍深中,黛色参天遮住视野,枝头缝隙露着碧瓦数鳞,朱楼一角。
      日月山庄内,贺归之游历四方,而贺知途正在外边忙日月山庄的家事。故而乔长生到山庄时,只有他母亲乔青纨一位长辈在家。
      乔长生提前遣护卫去报信,自己前脚还没踏进门槛,管家与仆役后脚就纷纷上前。
      似乎早就熟悉了乔长生回家的一系列流程,他们有的端着水盆上前让乔长生净手,有些解开外袍挂在晾衣架上拍尘,最后让他含了一颗温养心脉的丸药。
      乔长生从小这样被照顾到大,如今年岁渐长,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没有拂了众人一片好意。
      中年管家重新取了一件鲜亮颜色的外袍来,亲亲热热开口。
      “少公子是想见乔夫人吧!上回贺公子带回来的医师很有本事,乔夫人身体好了许多。刚刚听说少公子回来了,很高兴呢!”
      乔长生闻言,又问了一些关于那医师的事情。听闻那医师不求金银,不问名利,调理了一阵乔夫人的身子后就游历四方去了,不由感慨了一句医者仁心。
      早上下了一场急雨,到中午时地面已经半干。
      水汽卷着扬州山水树木更加青翠欲滴,连远山的枫叶也似被妙手调色,更显得鲜艳。
      乔长生来到乔青纨院中。
      乔青纨看起来刚刚用过午膳,院中桌子上摆着一碗桂花汤圆,汤圆浑圆可爱,撒着桂花碎末,稍一搅上下沉浮。
      “宝月。”
      乔长生的脚步声很轻,但是乔青纨还是察觉到了。她轻轻搁下瓷勺,朝他笑起来。
      到了乔青纨面前,乔长生才生出一种真真切切回到家的感觉。
      他朝乔青纨低头行礼,被一把拉起来。
      乔青纨笑道:“让我瞧瞧,似乎气色好了不少。”
      乔青纨面貌出众,体态修长,一头及膝的乌黑头发散开垂着,面如无瑕白璧,因常年生病显出几分孱弱的病色,一颦一蹙间流露着些许愁绪。
      乔青纨当年因生乔长生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一直不好,贺知途与贺归之一直遍寻名医,始终不见什么好转。
      母子有些日子没见,两人都是缠绵缱绻的性子,只慢慢地说着话。
      乔长生心知讲话耗费力气,大多都是自己抢过话头,和乔青纨讲他在儒宗经历的事情。
      乔青纨温和而又专注地望着她絮絮叨叨的儿子。
      讲得时间久了,院中几个婢女给他们两个倒茶。
      乔长生提及了好几次“魏姓姑娘”,他也确实很想讲一讲魏危,但是又觉得魏危百越巫祝的身份过于惊骇,怕言多会出错,最终讷讷地喝了一口茶,转了话题道:“我让兄长带来的画,母亲看到了么?”
      “……”
      乔青纨正抿一口汤圆,桂花汤圆小小精致的一颗一颗,清甜入肺腑,桂花味满口,有种妥帖的安心感。
      她眸光闪了闪,眼底笑意渐深:“都看见了。你那幅春日桃花图画得最好。”
      她抬手就要揭开膝盖上盖着的毯子站起来,一旁的婢女立马上前搀扶,乔长生也想伸手,皆被乔青纨抬手阻止了,独自一人起身。
      “你进屋子里瞧瞧。”
      乔青纨屋子里点了一炉暖香。
      她的屋内不像是个扬州女子的闺房,却像是简朴的库房。
      入目就是几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装帧的古籍,空气中飘着防止书籍生虫的芸香草气味。
      转过书橱,另一边就是各式各样的石头余料,还有各种各样的朱砂印泥。
      乔青纨专精篆刻,右边一层柜中摆满了她雕刻的印章,有半透明的田黄冻寿山石,有通体明莹的青田石,再有单字章、藏书印、文人闲章……林林总总,不下百数。
      坊间戏称鹊衔龟顾妙无馀,不爱封侯爱石渠,就是如此了。
      房间内靠近窗子那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与藤草编成的坐垫,下面铺着一张兽皮,矮桌上摆着一把紫砂壶和鸳鸯玉做的茶杯,跟进来的侍女添上新茶。
      木质隔断上镂空的纹路不同于扬州通常出现的八角碎玉窗花,而是尖喙鸱鸺,豹子等象形图案,显得干净利落。
      柜前挂着乔长生每一回让人带来的画,都被乔青纨按照次序摆好,专门刻章盖上,最前面的正是几月前托贺归之带回来的春桃花图,右边角落是一枚为此新刻的四字印章。
      ——桃之夭夭
      乔青纨唇边带着笑,她唇色很淡,像是胭脂抹上的最后一抹余色。
      “花卉之体制狭隘,全仗笔墨意态,此画用淡墨钩出部位之大意,其余全用粉彩渲染,与你以往画作的心境不同。”
      新水活火煎茶,乔青纨那双平日拿着锉刀而瘦削满是茧子的手轻轻拿起茶壶,温和开口:“知好色则慕少艾。宝月,你有喜欢的人了?”
      乔长生:“……”
      和聪明人聊天,总有一种三言两语被看透的感觉。
      乔青纨只是这么温温柔柔地开口,而就算是陆临渊一把君子帖横在了自己脑袋边,乔长生也未曾觉得这么有这么走投无路过。
      他抿唇不言。
      见乔长生的脑袋都快埋到地底了,乔青纨见此情状当真是乐了,笑得仰起头来,眼角眉梢露出难得的轻快神色。
      她问:“你害羞什么?”
      乔长生珠玉一般的耳廓上染上一层退不下的绯红,声如蝇蚊:“……她还不曾注意到我,她待我如寻常人是一样的。而且我觉得,她迟早会走——”
      说到这里,乔长生迟疑了。
      乔长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魏危会离开儒宗。
      他第一回在酒楼见到她,是半醉了酒,只迷迷蒙蒙听到几句清冷的问答,就下意识转头,想寻到这声音的主人。
      后来在儒宗第二次遇见,虽然对方有着尚贤峰的腰牌,可乔长生就是无端觉得魏危不是儒宗的人。
      在酒楼唱拥楫歌那次,魏危随性而至,拿起筷子敲着拍子,启唇清唱。
      彼时酒楼觥筹交错,柔和的灯火照在魏危莹白脸庞上,而乔长生就像是那些小说话本里于白日遇佳人的书生,心如擂鼓。
      因常年生病而孱弱的脉搏跳得热烈、慌乱,他甚至想按住自己的胸口,猜疑是否有旁人会听见。
      第二日,他捋过镇纸,落笔绘画,原本胸中丘壑,如今却笔下难摹,犹疑起来。
      直到笔尖那一抹淡粉色在绢素上洇开,他才恍然回神。
      春日明明已经要过了,他却不合时宜地画了一幅春日桃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