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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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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梁祈春看起来也不大信:“不过这些年确实有些门派的人上山来,虽然个个绝口不提,但下山时功夫好似都精益了一些。”
      说话间,持春峰上的弟子小跑过来,提醒梁祈春下一波练武的弟子就要来了。
      梁祈春刚刚才痛快地和魏危打了一架,想起就要面对一堆站梅花桩都站不稳的小崽子就愁得脑仁疼。
      梁祈春试图拉着魏危留下来,被魏危一个柳叶穿林的身法躲了。
      魏危认真道:“你是儒宗先生,我不是。”
      梁祈春:“……”
      他开始自我怀疑二十年前为什么要兴高采烈地当这个儒宗先生了。
      “魏危。”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陆临渊抬起手,食指轻轻移开一支树枝,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立在树影里,肃肃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魏危听见声音回头时,只看见陆临渊唇色潋滟,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
      “魏危,我们该回去了。”
      魏危收起霜雪刀,跃上石头。持春峰习武的地方地势略低一些,陆临渊伸出手,指节苍白漂亮,拉了她一把。
      等魏危落定,陆临渊才朝梁祈春拱手道:“今日打扰梁先生了。”
      他侧着身,鼻梁高挺,大约是因这极好的骨相,午时的阳光也份外偏好他,衬得他如玉人一般。
      但唇角的笑意不等梁祈春看清,就淡下来了。
      梁祈春:“……”
      陆临渊简单告别,一转眼便含笑看着魏危,那笑意,就像是溢出的春水,全然不似刚刚那样敷衍。
      “我去了一趟三叠峰,我让他*们做了鹌子羹与珑缠桃条。”
      魏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哪吃?”
      “坐忘峰。”
      “走。”
      不知道为什么,梁祈春看得牙齿有些发酸。
      **
      回到坐忘峰,依旧是陆临渊烧水,陆临渊布菜,陆临渊倒茶……
      魏危坐在那里,很心安理得地等陆临渊忙完。
      无他,唯手不熟尔。
      魏危是百越巫祝,朱虞族的掌中宝,莫说给人倒茶,给人面子喝茶都是少数。
      自然,儒宗和百越不能一样,她思索半晌,决定把答谢的戒指塞到陆临渊床褥子下面,省得他不收。
      忙完坐下来,陆临渊问:“方才你与梁先生说什么呢?”
      陆临渊远远看上去窝在一起,和猫儿似的。
      魏危觉得试剑石这件事太过无稽,就没有提起:“哦,聊到了你们儒宗曾经的中原第一。”
      陆临渊尾音上扬:“谁?”
      魏危想起梁祈春说的那个名字:“徐安期。”
      陆临渊轻轻哦了一声,手中握着一双筷子,大拇指往下推了推,看起来倒像是握着一把匕首。
      听这语气,陆临渊对这名字不算陌生,魏危思索了一下,皱眉:“你认识?不对啊,梁祈春说这人二十年前就失踪了,你那时出生了吗?”
      “徐安期失踪了,但他师兄还活着。”陆临渊道。
      “他师兄就是我的师父,徐潜山。”
      陆临渊直呼师父的名字,若是仁义峰几位先生在这里,必定斥责他口无遮拦。
      可惜坐忘峰只有陆临渊和一个根本没什么儒宗道德的魏危。
      魏危难得对一个人生出好奇,开口问道:“这人的事你知道多少,他那江湖第一的名头是怎么回事?”
      陆临渊很有耐心慢慢讲起二十年前断断续续的旧事。
      “当年我师父与徐安期和鹿山涯一起游历江湖,一路走了近两年,途中助人无数,留下不少佳话。因这三人皆出生青城,被称作‘青城三杰’。有不少侠客慕名前来切磋,徐安期素冠的名声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据说当年的在演武大会夺得中原第一的侠客曾经与徐安期交手过,也败于他手。
      后来鹿山涯与一位百越女子相恋,留在了兖州,徐安期也不知所踪。
      青城三杰,最终只有一个人回到了故乡青城。
      再然后,靺鞨屠城,孔家让贤,徐潜山登上儒宗掌门之位。
      转眼二十年过去,当年豪情壮志游历江湖的少年郎两鬓染上霜白,离的离,分的分,只有一人困于儒宗掌门之位上,再没有出过青城。
      而那些素冠的传闻,拥楫的歌声,也逐渐消逝在岁月长河中,被人间滚滚红尘淹没。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魏危问:“你怎么这么清楚?”
      陆临渊却低笑一声,语气有些不明:“因为我师父一直很想念他。”
      第15章 昨夜海棠
      徐潜山不止一次向陆临渊回忆起他的师弟。
      当年的徐潜山与徐安期住在无为峰一间院子,如今徐潜山已是儒宗掌门,也还住在那间屋子,内室陈设几乎没有变过,用着旧物。
      往风雅了说是素净长情,往朴实了说就是老旧冷清。
      院子中央种着一棵西府海棠,是徐安期当年种下的。
      徐潜山常常坐在树下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壶冷茶。
      一人一树,他就这么坐着,静静地抬手倒茶,望着小院的尽头,微冷的风拂过他霜白的鬓角。
      傍晚夜色浸润,儒宗三十二峰的边界仿佛都变得模糊,像是沉在濛濛烟雨中,锡金一般的海棠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它曾经被人细心打理,浇水除草,花开似锦,后来院中主人出门游历两年,三叠峰的仆役前来打扫时不大尽心,这株西府海棠几近枯死。
      直到徐潜山继承了掌门之位,重新回到这个小院。
      海棠花几经夜雨香犹在,抽出新的枝条,到如今枝繁叶茂,仿佛这些年什么都不曾变过。
      徐潜山坐在那里,离着这株海棠树最近的那间屋子房门从不落锁,像是等着它的主人归家。
      他与陆临渊说这间屋子的原主人徐安期,说他二十一岁时灭心灯三十一盏,说他与自己打马过千里草原,说他用的太玄剑剑柄挂着一枚青色玉坠……
      徐潜山做了掌门很久,从陆临渊的孩提时期起,他的师父总是垂着眼睛看他,眼中淡漠冷寂。
      陆临渊曾经在这样的眼神中吃过许多苦,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的师父似乎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后来陆临渊在无悔崖边静坐时,时常会想,这么一个心似铁的人,除了儒宗,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在意的东西。
      直到徐潜山静静坐在那里,平静地讲起他生死不明的师弟。
      寒冷冰凉的院中,儒宗的掌门坐在海棠树下,眼中似有茫然和疲惫。
      他的眼睛看向另一边,好像石桌的另一边坐着一个少年人,腰上一把坠着青玉吊坠的长剑,无声凝视着他。
      然而陆临渊顺着徐潜山的眼神看去,只有寂静的风卷起一瓣海棠落花。
      昨夜海棠初着雨,别我不知何处去。
      “……”
      那个时候,陆临渊居然觉得徐潜山很可怜。
      坐忘峰上很安静,只听见陆临渊一声听不出情绪的短促笑声,像是一根被骤然拨响的琴弦。
      他一个因此深受其害的人,居然会觉得徐潜山很可怜。
      **
      三叠峰送了一碗新鲜的沾着露水的枇杷,陆临渊顺手拿起果子,耐心撕皮。
      他淡淡开口:“你应当知道,儒宗的人从来不入江湖排名。”
      不一会,鲜黄多汁的果子落在盘子里,汁水溅起,被早就盯着的魏危拿起一口吞了。
      “我知道,来之前我就打听过。”魏危道。
      “有人说你们清高出世,不愿意搅入红尘俗世,有人说你们儒宗不屑江湖的名声,不过你们中原的弯弯道道很多,我听过,没有当回事。”
      魏危不知道陆临渊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不由挑眉:“这就是你觉得你自己是中原第一的原因?可徐安期好歹在外游历了两年江湖,你只去过一趟百越,难不成你觉得胜过我们百越,就是中原第一了?”
      “我不至于这般自大。”陆临渊漫不经心地剥枇杷。
      他的果子也剥得极其漂亮,鲜亮的果肉一点破损也没有。
      他道:“我是想说,徐安期在江湖上从无败绩,如果不是儒宗不入江湖排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
      魏危拨了拨盘中水淋淋的果子,又拿起一颗,自信开口。
      “就算是这样的人,遇上我也必然会败。”
      陆临渊笑望着她:“我信。”
      魏危咬下果肉,吐掉核,又问:“这人怎么失踪的?”
      陆临渊:“我师父没有和我说过,不过江湖传闻是他抛下了一切,为了一个女子去了百越。”
      “上一次有人见到他,还是二十年的事情了。”
      清湘客鹿山涯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江湖侠客,就算与百越女子有一段情,也不过被人感慨一句少年多情。但徐安期是儒宗的门面,是被当年孔氏刻意打压,依旧灼灼耀眼的天之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