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妆奁婆没作声,目光打量了她许久,直到她的腿都快蹲麻了,方才“嗯”了一声,道:“今天还算不错,坐下吧。”
青荷道了声“是”,在她面前端正地跪坐下来。
妆奁婆将手中的书放到她面前,指着翻开的一页道:“今天就照着这上面的妆容和发式打扮,我晚上回来检查。”
青荷抬眸道:“婆婆又要出去?”
妆奁婆面上一哂,“今天是拿寿数的日子,我不出去,难道等着变干尸?”
青荷连忙噤声,垂首道:“是,青荷又多嘴了。”
“知道就好。”妆奁婆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不过你还要记住,男人虽讨厌多嘴多舌的女人,但更不会喜欢寡言无趣的女人,你要俘获他们的心,就要学会把握时机,知道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话,懂了吗?”
“是,青荷谨记婆婆教诲。”青荷双手伏地,额头轻叩手面,恭声答道。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再抬头,妆奁婆已不见了踪影。
第118章 妆奁婆(九) 两千年,她被活活关在那……
“小桃,现在什么时候了?”从起床开始就有些坐立不安的趙夫人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了时辰。
小桃看了看滴漏,答道:“回夫人,已经巳时了。”
“相公呢?”
“去铺子上查账了。”
“没带哪个狐媚子去吧?”
“夫人放心,都留在府中呢。依婢子看啊,这相公的心是已经回到夫人这里来了,不然也不会接连宿在您这儿不是?昨天我还看张姨娘在拿丫头们撒气呢。”
“哼,就她也敢教训下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可不是,不过得了几日宠,就把以前在勾栏里的事通通忘了,还敢跟夫人抢相公。”
小桃说着,走到趙夫人身边,讨好一笑:“夫人,时候也不早了,讓小桃服侍您梳妆吧。”
如今她家这夫人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天比一天好看,也一天比一天愛美,平日里光梳妆就要一两个时辰,今日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动,也是奇怪。
不过更奇怪的是,趙夫人居然拦下了她,道:“一会儿再说吧,你先退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啊?”
“啊什么啊?还不退下?”趙夫人眼神一厉,小桃立刻闭了嘴,垂首告退。
她家夫人不是真有什么古怪吧?
听说前些日子城里工部侍郎的女儿也跟夫人一样,原本其貌不扬,结果突然變得好看起来,但是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突然暴毙在家中。
坊间都传言,那官小姐是招惹了妖魔,她家夫人不会也是如此吧?
但能讓人變美的妖魔,会是什么样的呢?也不知它要的是什么……如果自己也能变美的话,是不是也能被相公看上,再不用为奴为婢,被人呼来喝去了?
想到这儿,小桃的好奇心顿时难以遏制,終于还是忍不住躲在门外,悄悄从门缝中窥伺屋里的赵夫人。
只见赵夫人从床榻起来后,便跟往常一样径直坐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檀木梳静静地梳起发来。
梳着梳着,便停下来端详一下自己的臉,愛不释手的样子。
可不是吗,现在这张臉雖然还有以前的影子,但皮肤不知白了多少,眼睛也大了,下巴也更精巧了,就好像从土胎变作了玉人似的,就是自己看了,也舍不得挪开眼。
要不是是拿自己寿數換的,谁能忍受再看到过去那张脸?
赵夫人眼中现出愁色,一月之期又到了,自己这肚子怎么还是没反应呢,明明药也吃了,锦囊也戴了……
她正想着,忽听窗户叶子哗啦一声响动,一阵狂风刮了进来,吹得她睁不看眼,忙用衣袖掩了脸。
门外的小桃也看得目瞪口呆,只因那狂风歇下后,屋中竟凭空出现了一个老婆子。
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蓝布衣,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梳成一个发髻,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和普通婆子没什么两样,但凡人谁能化作一道风进屋?必是那妖邪无疑。
这小桃也算是胆量过人了,见到这场景,捂住自己的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屋内,不等妆奁婆说话,赵夫人已先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婆婆,我再拿一个月寿數给你換!你别拿走我的美貌!”
小桃听得心怦怦直跳,原来夫人真得和妖魔作了交易,还是用自己的寿數!那这么说的话,自己也可以了?
妆奁婆的眼珠子朝门口的方向轉了轉,知道外面有人偷听,但看起来似乎又是个送上门来的蠢女人,阴阴一笑,对赵夫人道:“换,自然是可以,但这个月欠我的寿数,我得先拿走。”
赵夫人身子僵了僵,还是垂下头道:“是,既是之前约定好的,婆婆自可取去。”
妆奁婆便伸出手,摸向她的头顶,似乎想要拔她的头发。可是那鸡爪似的手指刚刚碰到赵夫人的头发,她的脖子上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直接贯穿了妆奁婆的掌心。
一股难闻的焦臭顿时弥漫开来,妆奁婆惨叫一声,捂手后退,指着赵夫人,目眦尽裂,“贱妇,你敢害我!”
赵夫人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连连摆手解释:“没有,我没有……”
“这符光明明是从你脖子上来的,你还骗我!”妆奁婆厉喝一声,“我殺了你!”
说罢,手中现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举着就朝赵夫人扑过去。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赵夫人想躲,可是脚早已吓得发软,眼看那匕首就要刺到她身上,金色符光再次亮起,猛地将妆奁婆弹了开去。
空气中那焦臭的味道更浓了,妆奁婆在地上呼号着,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和手眼看着就幹癟了下去。
“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原本已经吓得动弹不得的小桃忽听得一个醇厚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只是她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便觉脖子一疼,顿时晕了过去。
“谁?”妆奁婆强忍着痛楚,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雖只是初春,手里已摇起了折扇,每一根扇骨都是由那驱邪避祟的紫竹做成。
只是他的样子赫然便是青荷记忆里的那个男人!
来人正是李淳风,看着地上的妆奁婆收扇轻叹道:“都说英雄陌路、美人迟暮最是让人嗟叹,今日我可算是明白了。”
妆奁婆最恨别人提及她的样子,外加刚才他吟的诗说明他已知晓她的来历,心中又惊又怒,“你到底是谁!”
李淳风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李淳风,妺喜娘娘被人从洛水请到长安,难道不曾被告知,凡是要进长安城的妖怪都最好带一副我的画像,以便见了好提前绕道走吗?”
他这话无疑又是一记重锤,妆奁婆震惊无比,原来他就是那个李淳风,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被人请来的?难道那人有事瞒着她?
“看来你很了解我。”妆奁婆从地上缓缓站起,阴毒地看着他。
“只是最近在调查大夏往事,恰巧看到罢了。”李淳风道,“史书上都说您是亡国妖姬,因为嫉妒岷山氏献上的琬、琰两位美人,夺走了夏桀的宠爱,所以心生怨恨,与大商的伊尹来往,泄露了夏朝的机密,最終导致夏朝亡国。但是我遍翻典籍都没查到这夏亡之后,您去了哪里,一直心存疑惑。
直到最近,才从别人口中解了惑,原来是夏桀在逃走之前,因为憎恨你的所作所为,命随侍的大巫下了诅咒,将你镇压在当初被驱逐的洛水底下,虽然出不来却也死不了。妺喜娘娘,你说我说得可对?”
李淳风云淡风轻地说着,可他的话早已点燃妆奁婆心中的怒火,“此事只有夏桀和那该死的巫师知道,夏桀早死了,所以你定是从巫族人那里知道的对不对?那人现在在何处?我要殺了他,我要将巫族通通杀光!”
两千年,她被活活关在那地宮里整整两千年,没有水,没有食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掉光,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幹癟,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一具干尸!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活着,眼珠能动,脚能走,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从地宮这头走到那头,却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她死不了,也不算活着,听不到地宮外的任何声音,也不会被地宫外的任何人发现,只能永远孤寂地在地宫中徘徊,这就是夏桀对她的诅咒,整个夏朝亡魂对她的诅咒!
所以你问她心中会有多恨?
地宫的门终于打开时,她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去報仇,可是听到的只有夏桀已死,巫族遁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