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纪吟就靠这个念头撑着自己走过那段日子,她要杀了他,哪怕鱼死网破。
成功了,她会死;失败了,她或许也会死。
但她不在乎,她受够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金簪刺入男人胸口,她终于不顾一切撕开了男人束缚在她身上,让她近乎窒息的丝线。
仿佛即将溺水之人挣扎出水面呼吸到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终于得以喘息。
段伏归注意到,纪吟手里的发簪特意磨尖过,说明她不是临时起意。
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心惊。
她眼里抱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已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纪吟见刺了一簪,男人还没倒下,握着染血的金簪,再次刺向男人胸口,却在半空被男人的大手握住。
段伏归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握着纪吟的手,“我害你被折磨这么久,你恨我,你要杀我,我不怪你,但我若死了,朝中的人不会放过你。”
纪吟听他这么说,竟“咯咯”笑了起来,面庞上的鲜血随着她的五官微微颤动,这张瘦削苍白的脸颊凄美诡谲,在烛光的映衬下,仿佛不似活人,而是前来复仇的厉鬼。
“你以为我还想活着吗?这种人不人鬼不鬼、不见天日的日子,早就把我逼疯了!你早就把我逼疯了!”她凄厉地说。
她每一个字,仿佛都化作了尖刀刺向他心脏,段伏归的心疼痛欲裂。
他知道她是个多坚强的性子,曾经被罚去掖庭,数九天寒的日子都能坚持下来,如今却被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阿吟,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对你了。”他紧紧抱着她,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向她保证。
段伏归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明明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想和她好好在一起,与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结果却弄到了这个地步,遥想当初二人情浓时的欢快时光,现在竟恍如梦中。
“阿吟,对不
起,对不起……”段伏归不停地喃喃地重复这句话。
“滚开,别碰我,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永远也不!”纪吟不顾一切挣扎。
段伏归舍不得放开她,可触碰到女孩儿破碎而绝望的眼神后,再不敢刺激她。
“好,好,我知道,你太累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段伏归终于起身,他强行收走纪吟手里的发簪,转身朝外,忍不住踉跄了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双腿都是软的。
但凡纪吟的精神软弱一点,等他回来,说不定就只剩一具尸首了。
段伏归从未有那一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承担不起失去她的后果。
他退到一边,却没出去,只有保证纪吟在自己视线范围里才放心。
她现在的状况,很难不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再自残。
这时他才注意到,门帘外面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什么事?”段伏归眼神一扫。
两个宫女连忙垂下头,“陛下,太医给夫人开了安神温补的汤药,夫人该喝药了。”
“给我……”他下意识说,却又想起纪吟对自己的抗拒,闭了闭眼,挥挥手,让她们进来,“你们去伺候夫人喝药。”
木香撩起珠帘,待看清段伏归的模样后,忍不住惊叫了声,“陛下受伤了……”
段英守在殿外,立马冲了进来,看段伏归胸口一个窟窿,鲜血洇湿整片衣襟,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
“主上!”
“来人,太医,快过来!”段英大喊。
自纪吟出事,段英怕再出什么意外,便安排了好几个太医在玉樨宫轮值,此时就在偏殿。
片刻后,太医匆匆赶到。
殿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段英注意到,主上手里握着一枚染血金簪。
他下意识朝纪吟看了眼,这屋里能伤到主上的,敢刺伤主上的,只有她一个。
夫人只是个弱女子,以主上的身手,如何能被人轻易刺伤,要不是他毫无防备,要不就是他……心甘情愿的。
无论哪种情况,都十分不妙,万一夫人再起杀心……无论如何,主上都不能有事。
段英定了定神,转身到殿外召来一个亲信,扯下腰间的令牌递给他,又吩咐了几句。
“快去!”
“是!”
玉樨宫内,碾药的碾药,送水的送水,掌灯的掌灯,木香木叶在里间帮纪吟擦拭脸上的血迹,换掉沾血的衣裳和衾被,几名太医则在外间给段伏归处理伤口。
纪吟抱着与段伏归同归于尽的决心,用尽所有力气,磨得尖亮的簪尖深深扎进男人的皮肉,这口子看着小,实际却极为凶险。
“只差一点,还好错位了,还好。”张太医心有余悸。
这一簪虽没致命,但段伏归受伤后没第一时间治疗,失了不少血,加上连日赶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终于包扎好,段伏归挥挥手,示意众人下去。
“等等。”他忽又出声。
众人顿住脚,两股战战地立在原地。
段伏归坐在花梨木几桌边,一手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声音低沉疲倦,“今夜之事,一个字头不许传出去,若走漏半点风声,你们就提头来见。”
众人颤颤应“是。”
天子受伤,若被朝臣知道,只怕又要引起一场风波,他们绝不会容忍段伏归身边留着纪吟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段伏归正要再跨进内寝,去看看纪吟,这时宫外一个禁军来报:“陛下,虞国夫人来了。”
段伏归动作一顿,眸光犀利地瞥向段英。
段英没有辩解,只默默跪到地上请罪。
不过,想到什么,段伏归最终还是让人把虞国夫人请了进来。
“陛下,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虞国夫人还未跨进殿中,声音就传了过来。
段伏归迎上去,“外祖母放心,不过一点小小的皮肉伤,养两日就好了。”
虞国夫人板着脸,“受伤了就好好躺着,还起来做什么?”
段伏归笑着应是。
“你是怎么伤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小心……”
“陛下!”虞国夫人忽的加重声音,打断他的话,一双苍老却清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替那女人遮掩!”
段伏归脸上原本挂着的淡笑倏地隐去了,眼神如同冰刺扎到段英脸上。
“陛下也不用责备段英,他担心你的安危,而且,就算他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吗?”虞国夫人又道。
段伏归收回视线,却不应声。
虞国夫人从小看着段伏归长大,知道他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子。
“陛下,你不能再把她留在身边了。”虞国夫人语重心长地劝。
段伏归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语气生硬地说:“外祖母,这是朕的私事。”
“身为皇帝,就没有私事。你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多少人,更不要说你的性命干系着整个国家的国运,岂能把一个处心积虑想要你性命的女人留在身边。”
“陛下,你不要忘了,你是燕国的皇帝,你肩负着的,是几百上千万人的性命。”
“我知道你舍不得处置她,我也不叫你要她性命,我只是想叫你把她送走,她就是一柄美人剑,你日日留在枕边伴着入睡,总有一日会再伤了你。”
虞国夫人字字在理,是,若是一个明君,就该消灭自己身边一切隐患。
段伏归脸色铁青,咬着牙,加重语气:“外祖母,朕有分寸!”
“你有分寸的话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虞国夫人见他油盐不进,气得狠拍桌案,杯盏被震得发出碰撞的清鸣。
“夜深了,朕有些乏了。”段伏归忽然站起身。
“陛下!”
“朕身上还有伤,确实乏了,外祖母也早些去歇息吧。”
他这么说,虞国夫人犹豫了瞬,明知他是在故意回避自己的问题,终究还是担忧他的身体多过其它。
“那陛下好好养伤,老身过两日再来看陛下。”
木香木叶两个宫女还守在纪吟床前,看到段伏归进来,连忙让身行礼,正要下去,头顶忽然响起一道低沉却自带威严的男声:“以后朕不在时,你们都得有人守在夫人身边保证她的安全,万不能叫夫人落单。”
这话段统领曾吩咐过,如今陛下又说一遍,二人十分警醒,齐齐应了声。
段伏归看向床铺,素纱綦文罗帐低垂,十来盏油灯驱散寂静无边的夜色,笼住满室暖黄,段伏归看着纪吟半掩在云锦丝被的脸颊,前不久溅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睡在这如牡丹般粉白柔软的丝被中,却越发显得瘦弱苍白。
他刚回来时,她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了无生气的一幕,直至现在仍冲击着他,让他后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