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就叫我……阿念吧。”纪吟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并非对他防备,而是怕这个名字被旁人听见。
念,思念,怀念。
“我、我不能直呼恩人的、的名讳。”成安一下结巴起来。
“那你恩人恩人的,岂不是容易把我暴露?”纪吟故意说,“这样吧,我应该比你大一点,你叫我阿姐也行。”
“这……”成安一下就语塞了,最后只能妥协,“阿、阿姐?”
他方才在大顺面前表现得十分老道,到了纪吟这儿却又成了个半大的少年。
成安把纪吟安顿好,很快就回去巡逻了。
纪吟坐在这个逼仄的存放杂物的小屋子里,靠着墙,奔波了一整日的身体终于能歇一歇了。
她当初给成安母子几人粮食时只是随心而为,并没想到后面还能再见,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或许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从前种下善因,便在今日结成了善果。
纪吟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直到耳边传来呼唤。
“恩人?阿姐?阿姐?”
纪吟睁开眼,看到成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揉揉眼,“你交完班了?”
“嗯。趁现在天还没大亮,我们快走吧。”成安说。
纪吟赶紧爬起身,然而她坐了一夜,腿都麻了,眼看就要一摔,成安下意识扶住她胳膊,帮她稳住身形,而后又觉得不妥,连忙松手,脸上微微发热。
纪吟却没在意,“多谢你扶我一把,走吧。”
两人踩着将亮未亮的天色,沿着人少的路线,快步回到成安现在的家。
听到敲门声,成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连忙过来,一开门,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个姑娘,一下愣住了。
借着朦胧的晨光,她看到那姑娘皮肉雪白细腻,一看就身份不凡。
“安儿?”
“阿娘,先进去再说。”成安左右看了眼,这个时辰,极容易遇到出门的邻居。
成母下意识让开位置,两人跨进院中。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总共只有四个房间,还包括了厨房,能睡人的屋子就两间。
院子中间架着七八根竹竿,竿上挂着各种衣物,便衬得这个院子越发拥挤起来。
纪吟略感奇怪,以成安的家财,应该买不起这么多衣裳,而且这些衣裳样式大小还各不相同,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成母接了浆洗的活计,这些衣裳都是她的主家的。
成安将纪吟的身份告诉母亲,这时成母也认出她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要磕头拜谢,纪吟哪里肯,只扶着她的胳膊硬是不让她跪下去。
好不容易揭过这茬,成安才把纪吟现在的情况告诉母亲,她没说纪吟正在被追捕,只说她现在落了难,要在自己家暂住一段时间,不能叫外人知道。
成母看了纪吟一眼,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并没有多问,一口气答应下来。
“多谢婶娘肯收留我,日后我就要打扰婶娘了。”纪吟朝她拜谢。
“婶娘和小安帮了我,我心里十分感激,您也别再跟我见外,唤我小名阿念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成母又见纪吟脸色发白,身上的衣裳竟还潮着,连忙把她请到屋里,找了套自己的衣裳递给她,“恩人、阿念,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换上我的。”
“谢谢婶娘,我刚想厚着脸皮朝您借衣裳呢您就拿过了。”纪吟盈盈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言语柔和、态度亲近,成母原本因她身份贵重对她的敬更多些,略显拘束,此时也慢慢亲近起来。
“一整夜过去,你们俩肯定都饿坏了吧,我马上就去生火造饭。”成母说完,就匆匆朝院子西侧的厨房走去。
他们家平日里多吃粗糙难嚼的豆饭,成母想到纪吟养尊处优惯了,肯定吃不惯这些粗糙的食物,便拿出最精细的粮食、只有过节才舍得吃的糙米,舀了小半碗,淘洗好下锅开煮,又拿出一个鸡子打散了,加上少许清水搅拌均匀,一起下锅蒸。
此时正屋只留下纪吟和成安二人,纪吟不免对他这一年多的经历感到好奇,毕竟当初在路上遇到时母子几人的状况实在凄惨,纪吟虽给了粮食,也不敢保证他们能活下来。
成安简短地说了下,原来,那日纪吟分了粮食后,车队离开后,众人便开始互相抢夺,成安这一队妇孺幼童,确实容易被盯上,也有人想朝他下手,但别看成安才十多岁,捡起一块石头就干跟人拼命,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硬生生叫旁人不敢再打他主意。
于是他们揣着纪吟给的粮食,一路节省着,混着草根树皮,竟真的顺利抵达了燕国。
他本是兖州人,却因前年那场大战,最后沦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听说燕国正在收编流民,才想着来燕国能有一条活路。
然而即使是被收编了的流民,日子也并不好过,他没有田,只能给贵人们当佃户,亦或是去干苦力才能挣口饭吃,却没办法养活一大家子。
后来,一次巧合,成安偷偷溜进一处林子,想看看能不能套到猎物,结果正好遇到前来打猎的贵族公子,他跟随从走散了,又意外被狼围攻,眼看就要不敌,他上前帮对方赶走了狼,那公子的父亲知道了,说要赏他,问他想要什么。
成安当即抓住机会,说想为大人效力。
若他能当上贵人的随从,那一家子就有出路了。
只可惜对方并不缺人,又知道他只是流民,更没什么兴趣,只让手下安排了个杂役的活计,但这也够了,至少有份事干,有粮饷可领,就能在燕京生存下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城门巡检苏诃,所以才有了城门杂役这项活计。”
身为杂役,他平时负责给那些正式的城门兵将打下手,就像巡夜这种苦活儿累活儿,都是他们在干。
纪吟听完,不得不感慨,时也命也。
就像她说的,在对方最困苦的时候帮扶上一把,焉知他不会找到新的出路。
这时成母端着熬好的粥过来,还有一碗鲜嫩的蒸蛋。
“阿…念,家里条件实在简陋,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纪吟虽换了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但她乌发雪肌,五官清丽,布衣荆钗也难掩她锦绣富贵里养出来的贵气,成母看着这雪玉一般的人儿,再看自己手上的糙食,怕入不得她的口,一下就又拘束起来。
“吃得惯,我不挑食的。”纪吟忙站起身接过碗,柔声说道,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亲近。
这时成家另外两个孩子,似是闻到了米粥的香气,也从床上醒过来了。
小的那个,去年还在襁褓中,现在已经能利落地自己走路了,大点的女孩儿看到家里忽然间多了个人,瞪大眼睛看着她,愣在了原地。
“这是仙女娘娘吗?”
一句话,将几人都逗笑了。
成母赶紧招呼她们去厨房吃饭,成安带着两个妹妹过去,那大点的女孩儿回了下头,羡慕地看了眼纪吟。
纪吟一开始不知道,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这碗看似普通的糙米粥和蒸鸡蛋,对成家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精贵的食物了,她们平时肯定舍不得吃,现在却全给了自己。
她想了想,端着碗走过去,也不说话,直接一人一勺蛋羹放到母子几人碗里。
“阿念,你这……”
纪吟只看着她,浅浅一笑,“婶娘和小安已经帮了我许多了,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特意照顾我。”
成母既意外又感动,当初纪吟肯施舍自己粮食就知道她是个仁善的女郎,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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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段伏成坐在书房的檀木圈椅上,一手支额,闭目养神,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白玉把件,一派悠闲适然。
这时一道人影趁着夜色闪进院中,径自来到段伏成面前。
“属下回来了。”刀十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属下无能,刀八虽把人劫出来了,但半路遇到段英的追兵,让人跑了,请主人责罚。”
段伏成眉目一凛,倏地睁开眼,泄出一道精光,却没大怒,定定的盯着刀十看了好几息,那眼神看似平静,却如刀锋一般森冷,刀十后颈一凉。
“段英知道她跑了吗?”段伏成问。
刀十:“应该……不知,属下跟段英交手时,说人已经被我们带走了。”
听到这儿,段伏成忽然拍了下掌,眼神一松,站起身,“做得好!你起来吧,不用受罚了。”
他也猜测过纪吟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些,能抓到她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的情况也还算在计划之中。
他只要叫段伏归以为纪吟在自己手上就行。
段伏成勾起唇角,眼中的算计之色对于他这种内敛而善于伪装的人来说,几乎过于赤-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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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英自纪吟失踪后就焦灼不已,没日没夜地找了几日也没找见人,燕京附近各处卡哨、城镇都没纪吟的消息,他嘴上都急出了泡,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派人八百里加急,把纪吟失踪的消息传给段伏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