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段伏建伏诛,其余人不敢再搞动作,最近燕国内外还算安稳,段伏归上完朝,议完几件要事,便在含章殿批处一些日常奏章。
其中好几本都是问安的,正是派去渤海的官员临行前递上来的辞本,说臣即将去外地,不能时常见到陛下,希望陛下好好保重龙体,又说想到要许久见不到陛下,还没开始分别心中就已经不舍等等,咬文嚼字又肉麻,段伏归看得心烦,随意扫了两眼,玉笔蘸了朱砂墨,龙飞凤舞地写下“作此妇人之态”、“话多”、“知道了”、“朕好得很”等话,然后黑着脸丢到一边。
下一本,开头同样是些关心之语,段伏归本以为又是类似的奏章,正要落笔,忽然注意到落款人是卢硚,卢硚应该不会写这等无用的奏表,他不由停住笔,认真看了两眼。
这一看,表情也并未好到哪儿去。
“……陛下御极数月,已戡内乱,今各地州郡民生安稳,值此太平之际,何不早立中宫……且陛下年已二十余,膝下尚空,朝堂内外无不期盼嗣音……”
段伏归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气得险些把这份奏疏扔出去。
卢硚并不是第一个催他立后生子的,在此之前,朝中也有人进言,一开始朝局不稳,他忙着肃清内乱,自然没有这个心思,现在倒是安稳了,他也知早日定下皇后再生个继承人有利于稳固政权,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排斥,下意识不想这么做。
段伏归按下火气,最后在奏疏上落下“日后再议”几个字。
初冬时节,白昼日短,不过申时天色就昏暗起来,天际浓云翻滚,铅灰色的一大片,乌得发沉,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雪。
“陛下,已快申末了,该用晚膳了,奴婢还是让人摆到玉樨宫?”冯全估摸着时辰来问。
他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这大半月,除非政事忙碌,不然陛下都去玉樨宫,有时即便忙到深夜,他也要去玉樨宫歇息,然而今天这话问完,段伏归竟没立即点头。
冯全心中诧异,面上不动声色,安静地当个透明人。
段伏归想起昨夜,两人算得上又吵了一架,他恼恨她这些小心思,为了躲他,竟想着法儿将他推给别人,他难道是什么低贱的人吗?
去了,给自己找气受;可若不去,岂不是正如了她的意?
段伏归脸色变幻许久,最后想,她越是抗拒自己,他就越要霸占她的全部。
正要开口,却在这时殿外禁军来报:“玉樨宫来人,说奉夫人之命来给陛下送膳食,就在殿外候着,陛下可要让她进来?”
段伏归长眉一挑,有些意外,她竟会做这事?是想通了来向自己示好?亦或是又打算佯装乖顺麻痹自己?
虽这般想,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起来,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派人过来。
“让人进来。”
殿门打开,外面灌进来一阵冷风,梁柱上悬垂的幔帐随风飘摇,夜色初临,殿内笼罩在一层昏黄的暖光中,此时一道袅娜的身影踩着优美的步子缓缓跨进殿内,螓首鹅颈,端的妩媚妖娆。
“妾见过陛下。”乌兰姑曲下膝,微微侧过身子,朝段伏归盈盈一拜。
冯全听到她的自称,眼皮抽了下,用余光仔细打量了眼,这才发现她根本不是什么宫女,而是先帝的乌美人。
这情况……
段伏归的反应则明显多了,睁大眼,盯着她看了两秒,而后拧起粗浓的眉。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竟派这个女人过来?是他对她太仁慈了吗,才在他已经警告过她后还敢明知故犯。
乌兰姑见他久久不说话,心跳加快,掌心渗出些冷汗,却还是大着胆子,顺势跪到地上,揭开食盒,将里面的晚膳摆了出来。
段伏归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是你?”
男人的声音天然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乌兰姑喉咙发紧,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抬起头,朝他柔媚一笑:“夫人说陛下国事操劳,命妾来给陛下送膳食。”
“真是她叫你来的?”段伏归又问,脸色异常冷淡,即便在暖黄的火光都透着股铁刃般的寒意。
乌兰姑没察觉到男人平静外表下的汹涌,只想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于是心一狠,大着胆子执起酒壶倒了一杯,素手朝男人递去,“夫人说她身子不利爽,妾奉夫人之命来服侍陛下,天气寒凉,妾特意温了酒……”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段伏归一脚扫到她胳膊上,只听“哐当”一声,她手里的酒杯就飞了出去,酒水洒了一地,乌兰姑也被这恐怖的力道踹倒在地,胳膊一阵剧痛。
段伏归死死盯着那酒,五官狰狞,眼神犹如凶兽。
这不免叫他想起新婚那夜,他就是对纪吟放松了警惕,才叫她有机会在酒中下药逃跑。
如今,这个女人自称奉了纪吟的命令来服侍他,还端上酒,无疑触了他的逆鳞。
“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三十板。”他怒喝一声。
乌兰姑听到这话,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段伏归,他竟要打自己,还要打三十大板。
她自认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想服侍他而已,为何要这么对她,三十板下去,她还有命在吗?
殿外禁军齐刷刷跨进来
。
她再顾不上别的,连忙撑起身体,跪着走到段伏归脚边,“陛下,妾不知犯了何错,妾只是想服侍陛下而已。”
上次见面,段伏归对她只是冷淡,这次她才敢冒险,在她的预想里,就算不成,最多被赶回去,哪里能想到会招来如此大祸。
“陛下,求陛下饶妾这一回。”她不停求饶,声音哀婉凄厉。
然而任她如何求饶,段伏归依旧不为所动,他垂眸,仿佛在看一个死物,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拖下去。”
乌兰姑被禁军钳住胳膊的瞬间,她脑海里一直紧绷的弦断了,忽的惊叫一声,“陛下,陛下,我还有话要说!”
她整个人已被禁军从地上拖到半空。
“是关于纪吟!是她跟我做交易,是她让我来的!她找我要避孕药……”
听到“避孕药”三个字,段伏归凝滞了瞬,接着他极其缓慢地、仿佛一格一格地转过头,两只眼瞳如利箭般射向乌兰姑,眸色赤红如血:“你说、什么?”
乌兰姑被他这样盯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全身,她整个人都害怕得颤抖起来,可她已经决定豁出去了。
她就算侥幸活下来,下半辈子也没希望了,她不好过,纪吟也别好过,她甚至怀疑段伏归如此厌恶自己,说不定就是纪吟在从中作梗。
乌兰姑抬起眼皮,直直看向段伏归,咽了下干涸的喉咙,“我说,纪吟在背着陛下服用避孕药。”
段伏归的脸霎时凝成了冰。
第35章
玉樨宫。
天已经完全黑了,傍晚时分就悬在半空中的沉云终究化作了雪粒子,稀稀落落地飘到了大地上。
天冷,郑姑姑在屋里生了暖炉,想到纪吟还在月信期间,手脚冰凉,还贴心地找出手炉给她暖手。
她先前虽怀揣着小心思,但对纪吟的照顾确实用心又周到,那日警告过后彻底老实下来,纪吟便没再刻意冷待她。
段伏归没来,他今天或许不会来了,昨日吵了架,她身上又没干净,来了干嘛。纪吟想。
还没到睡觉的时辰,纪吟闲着无聊,跟菱儿她们一起编了几根络子打发时间,没一会儿便嫌油灯不够明亮,怕伤眼睛,便叫她们把丝线收了,转而在桌上摆上棋盘,教她们玩儿五子棋。
几个小姑娘没玩儿过,都十分新奇,围到边上来看,连郑姑姑都来凑趣儿。
因纪吟向来脾气好,大家也不拘束,围着火炉,你一言我一句,暖和又有趣儿,倒有几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悠闲。
正热闹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正厅大门猛地被人踹开,惊得众人一跳,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道气势汹汹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过来。
携来的寒风吹动幔帐,绸纱狂舞,在灯火中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郑姑姑率先反应过来,看到段伏归,扯了把菱儿,然而还不等她们行礼,头顶便传来一道怒喝:“都给朕滚出去!”
他这般分明是来者不善了,不知又是什么事触怒了陛下,几个宫女都有些担心纪吟,可她们不敢违抗段伏归的命令,最终还是低下头,默默退出殿外。
纪吟也从软榻上站了起来,低头垂眼,她猜大概是乌兰姑失败了。
她并不意外,他既然气恨自己被她推给别的女人,以男人的骄傲,大概率不会接受乌兰姑的殷勤,她劝乌兰姑别着急也是这个原因,只是乌兰姑不肯,她也阻止不了。
段伏归站在纪吟面前,中间隔着一只火炉,炭火的热气从两人中间升腾而起,他将她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扫视一遍,眼神最终定格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