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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没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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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因此,柏溪雪对这个停车场还算熟悉,她静静凝视前方,看见停车场的角落,一个监控摄像头正幽幽地亮着红点。
      不知道这出情人决裂的大戏,能演得叫柏行渊满意吗?
      柏溪雪咧嘴笑了一下,低头从夹克口袋里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
      “喂,柏行渊?”她还是像往常那样没大没小地直呼兄长名讳,语气随意,听起来很是嚣张,“叫保险来地下停车场。”
      “怎么了?”她笑,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我倒是还想问你怎么了,把我的小情人叫来公司,上辣椒水老虎凳了?刚才人家大发雷霆,一脚油门下去,差点没把我撞死。”
      “你说是我们最近闹得太出格了,妈命令你让她离我远点?哎,妈真是这么多年了,还不愿意接受我的性取向啊,她再这样下去干脆把我扭送戒同所,再一键打包送去商业联姻得了。”
      对面似乎笑了起来,说了些什么。柏溪雪挑了挑眉,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行了行了,别在这里当说客了,你们那些事情我也不懂,人我再哄哄,哄不回来就算了,再换一个——但车得赔我啊?”
      “赔我两辆,或者直接把六百万打我账户,你自己挑——什么叫狮子大开口?她不就摔了你一只汝窑杯吗?我是你妹妹诶,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就这样定啦,”她语气愉快地说,对着摄像头抛了个飞吻,一锤定音,“八百万,老哥拜拜。”
      第67章 浮尘没带来天动地摇。
      卢镝菲是在傍晚接到言真的电话。
      那时正是暮色四合, 她一贯习惯自己开车,此刻堵在B市的晚高峰里,车屁股一片红艳艳尾灯。言真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响起,只有言简意赅三个字:“今晚发。”
      她音色很冷, 必然是见过了柏行渊的缘故。卢镝菲心下了然, 却不答, 只问:“你在B市吗?”
      “嗯。”
      卢镝菲又问:“我去接你?”
      “不用了。”言真答, 耳边卢镝菲仍在说话,声音关切:“如果你需要, 时间可以再后延几天。”
      于是她又答道:“不需要。”
      “那好吧。”
      卢镝终于挂断了电话,言真抬起头,入目同样一片红艳艳,却是西天的晚霞。
      一个小时之前,她买了一张景山公园的门票, 一路往上爬, 享受最后一个自由的傍晚。
      柏行渊已经见完了。她终于证实了当年的一切,然而,因为对方足够谨慎, 谈话未留下任何实质性证据。
      真是阴险的老狐狸。言真笑了一下,并没有感到沮丧——毕竟这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她不打算延后计划。事已至此,她已经暴露在柏行渊眼皮底下,对方动手是迟早的事儿, 既然如此, 不如先发制人。
      不过, 言真也没有急着赶回住的地方。关于言妍自杀一事的调查报告, 她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今天同柏行渊的见面,只不过是拼上了事件的最后一块拼图。她在心中慢慢思忖着一切, 竟一时有些失神。
      多神奇啊,明明几个小时前她仍在柏氏大厦,悲痛非凡,但如今渐渐平静下来,竟然感觉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毕竟,世界还是那个熟悉的世界。西天的晚霞快要落尽了,游人陆续往回走,今天正巧是周六,有打扮入时的女孩子,衣领上挂着墨镜,挽着女伴的手,说说笑笑地回去了,也有上了年纪的夫妇,在黄昏的余晖中慢慢踱步,说着闲话。
      多么美丽的一个傍晚,曾经她也曾在没课的傍晚,带着相机爬上山追晚霞。那时站在山上往下看,远处的城市也同如今一样,路灯亮起,汽车川流,缀连起渐渐明亮的万家灯火。她深深呼吸,感觉夜风温柔,鼻尖似乎都萦绕饭香。
      只是人生动如参商,此后万家灯火,不再会有她的一盏。
      言真出神地望着这一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同整个世界隔了一层纱的感觉,与多年前捧着双亲的骨灰罐走出殡仪馆的心情,竟然相同。
      唯一的不同是当年她捧着那个犹带余温的骨灰罐,跌跌撞撞往回走时,没有眼泪,浑浑噩噩,仿佛浑身的血泪都在烈火中烧干。
      而如今,她沉默走在暮色之中,清明洞澈,心知自己已决意沉没——今夜之后,她将暴露在聚光灯下,与曾经熟稔的安宁生活彻底诀别。
      她忽然有些想哭,可惜眼泪已经烧干。
      天空已经彻底黑了,公园开始播放闭园的歌曲,她把手插进口袋,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城市辉煌的灯火,终于向下走去。
      当晚七点,她将整理好的文稿发给卢镝菲。
      这是卢镝菲之前就定下的要求。但凡言真准备公布的文稿,都需要发给景氏的法务和公关检查。
      言真将文件悉数发了过去。对方显然严阵以待,一个小时后,她便收到了一份细致润色的文档。
      不可不谓神速,她才把一锅面煮上,对方已经细细密密地批注好了整个文档。言真一边把面捞出来,一边滚动鼠标浏览——文件有两个账号的批注痕迹,其中一个人主要做字句删减和措辞微调,风格谨慎,显然是法务。
      言真看着光标上那个小小的“Lu”,知道这是卢镝菲手笔。
      多稀奇,卢镝菲这人平时跟疯狗似的,但涉及专业领域,竟十分冷静克制。
      而另一个账号则大刀阔斧得多。言真并不认识那个昵称,但也能猜到大抵是公关,在不改变文稿事实的基础上,增添了许多半真半假的情绪和细节。
      倒像是世情小说了。专业团队手笔就是不一样,绘声绘色,煽风点火,叫人眼睛一黏上,就忍不住往下读。
      言真吸溜面条,把自己的故事当下饭菜看。
      然后,冷笑一声,放下筷子,将其中煽风点火的内容全删掉了。
      卢镝菲真把她当傻子耍呢。景氏想要坐享其成,但言真偏不。愤怒的舆论就像潘多拉魔盒,能让人万众瞩目,便也能叫人万劫不复。
      言妍因此被逼上绝路,作为她的姐姐,言真不会再展览她的痛苦。
      人不应该成为耗材。言真低下头,最后核实一遍文档,确保信源无误,然后,默不作声地拖动鼠标,将卢镝菲给她的原文档,扔进了垃圾桶。
      当晚九点,关于言妍自杀事件的长文,在全平台发布。文中详细陈述了当年言妍身陷酒局,到视频造谣,最终前男友退圈导致谣言成真的全过程,辅以图片证据和时间轴,清晰简洁,瞬间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
      而她的手机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言真低头瞥一眼,正是卢镝菲。
      想必对面已经是暴跳如雷。言真没有搭理,先去把碗洗了,等到回来时,卢镝菲一连给她打了十个电话,又在微信里质问,为什么没有发景氏团队敲定的版本。
      而言真笑了笑,扬手就关了手机。
      今晚,她谁的电话都不会接。事已至此,没有人能按着她的头,让她在今晚把长文删除。景氏想要把计划推下去,就必须替她将话题拱热,生生把这个哑巴亏吃掉。
      言真把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走出阳台,撑在栏杆上俯瞰万家灯火。
      北方的春天总来得比南方晚一些。四月初了,Y市的花已经在清明前的阵雨中谢了几轮,玉兰和海棠,方才在北城夜色中姗姗登场。她凝视夜色中那一树树幽白的花,只觉仿佛有巨大缥缈的亡灵在街上游荡。
      这一篇长文发出去,并没有觉得心中有多畅快。她心知肚明,一场硬仗不过才拉开帷幕。
      晚上十二点,她熄灯,上床睡觉。
      说实话,这一晚她根本没有睡好,无数次半夜惊醒,反反复复,只想摸出床头手机看看情况。但言真知道一旦打开手机,她今夜将彻底无眠,只能忍耐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幽幽地亮着一点红光,才发现自己轻轻地发着抖。
      原来强撑的睡眠比失眠更煎熬。
      清晨五点,窗外开始有鸟试探着鸣叫,声音娇嫩,仿佛沾着露水。言真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却感觉自己快要熬干。
      这才第一个晚上呢。她在心里轻轻地命令自己,撑住。
      清晨六点半,她终于起床,泼了把冷水洗脸。打开手机,准备迎接山呼海啸。
      却发现毫无声响。
      难道柏氏手眼通天,竟然直接把消息压住了?
      她打了个寒噤,一瞬间后悔自己昨晚径直关了手机。在这与外界断联的八个小时里,一切波诡云谲都有可能发生。
      她脑海一片空白,手机却一瞬间剧烈地振动了起来——
      锁屏的弹窗通知页骤然滚动,叮叮当当,满满一页都是自己的新闻。
      原来只是刚才手机还没有连上了wifi。
      言真的肩膀缓缓地松了下来。她以手掩面,因这荒谬的乌龙失声笑,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害怕,这孤注一掷的以命相搏毫无水花。
      好在景氏终究如她所料,被逼啃下了这块硬骨头。清晨六点半,言真打开手机,看见自己发布的长文、视频,都已经被推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