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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没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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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而她冷笑一声,偏要迎头撞碎:“少拿阶级敌人的那套对付我。言记者,你多清高啊,有本事当年别求我付医药费呢?还是说,当年有没有我也不重要,只要有人能给你钱,你说不定更开心?”
      啪!
      一记耳光落到柏溪雪脸上,又脆又响,打得她整张脸都偏了过去。言真高高地举起手,掌心落在离柏溪雪脸颊半寸的地方,似乎还要扬手来第二下,然而柏溪雪避也不避,只是倔强地仰头看她,一行血迹从嘴角缓缓渗出。
      一副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的犟模样。这次终于轮到言真被气笑,胸中回荡一股酣畅淋漓的血气:“柏溪雪,你不会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很无辜吧?”
      “那我来告诉你,今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扬手调出柏行渊的短信,就这样直挺挺地怼到了柏溪雪面前:“今天我在这里,是柏行渊约我来的,至于原因,你要不要猜猜?”
      “我量你也猜不到什么。”她蔑笑,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快意,“我直接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当年逼言妍自杀的那个视频,是你哥找人发的!”
      “猜到了吗?柏大小姐?当年你在欧洲读书,享受柏家给你铺好的远大前程,言妍却因为得罪了你们家,视频在网上铺天盖地狂传,逼得她要自杀!”
      “那年她也才二十岁刚出头,比你大不了多少,我妈和我爸因为这件事情,去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就没了,而你家却因为怕事情闹大,柏正言直接出面,将整件事情都压了下来——多了不起呀?一个假视频满城风雨,三条人命却毫无水花!”
      “就这样你还不肯放过我,”她恨声道,声音像刀子,每一刀下去,都能凿出血来,“别跟我假设什么当初,柏溪雪,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柏家,我根本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人人说我假清高,是啊,我觉得真是太对了,”她笑,“我就是下贱过了头,才会因为一笔医药费把自己卖了给仇人。柏溪雪,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要磕头感谢你呢?”
      “去查查你们柏氏的账目吧,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一切你可以事不关己吧?看看那个投资失败的资金窟窿,猜猜这些年柏氏源源不断往里填的钱,究竟是怎么洗白的?”
      她问,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如此尖刻,柏溪雪沉默地看着她,脸色苍白。
      她的表情像钉子一样钉在言真心上,但言真不能停下:“你的片酬税款,一直被当成洗钱的工具,柏溪雪,你现在还说得出‘一切和我无关’吗?”
      “你最好祈祷自己这个二世祖当得够彻底,没掺和什么财务债务的文件吧。”
      “否则早晚死无葬身之地,到那时候,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终于说出来了,最后一个字落到地上,掷地有声。而言真睁着眼睛,木然地想,心知什么都完了。
      她把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不应该说的,长久以来,她为了复仇忍耐蛰伏,生怕走漏半点风声,打草惊蛇。
      甚至连在柏行渊最激怒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开口。手中的白瓷瓶掂了又掂,终究是没有同他鱼死网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柏溪雪,就仿佛什么理智都消失了。
      她竟然直接开车撞了她,整整两次,火花爆裂,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积怨都彻底发泄,带着玉石俱焚的恨,将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彻彻底底,一干二净。
      言真颓然地垂下了手——而她居然感觉到轻松。
      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像是手持重剑的将军,一路浴血奋战,终于到兵临城下之日,心知城池已破,而她高举长剑,看见敌军公主悲戚的眼睛,第一句话竟然是想叫她——快走。
      这才是她最想要对柏溪雪说的话,那些满载怨恨的诅咒,从她口中源源不断流出,又痛又快,其实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快点走。柏家已经是将要覆灭的巨轮,别再当他们的牺牲品!
      可是柏溪雪怎么可能会走?
      她明明知道这一点。柏行渊也明明白白的说过,柏溪雪和柏家,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天下之事,不外如此。柏溪雪当然也不会不懂,她今日的一切远大前程、光鲜地位,都是柏家给的。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注定在云端睥睨众生。当年她四处打零工还医药费,一天只能赚两三百块,二十岁出头的柏溪雪已经在香榭丽舍大道,一小时眼也不眨地刷几百万。
      然而一旦没了柏家,这一切都将会消失。试问谁能容忍自己如同拔了毛的凤凰,从此坠入污泥中?
      但她还是把什么都说了——言真绝望地想,终于承认自己不忍心也不舍得。
      不舍得那天晚上的烟火和夜樱,流光溢彩里柏溪雪曾那样笑着看她,递给她一把小小的钥匙,眼眸闪亮,言真承认自己那一刻想要吻她。
      她知道柏溪雪是动了真心的,她也是,可是真心又有什么用?
      现实世界里,一千万颗真心也不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她同柏溪雪,这辈子注定是敌人。
      一颗眼泪彻底落了下来,她转过头去,避开柏溪雪的眼,听见自己低声说:“我走了。”
      其实她很想放声大哭,最好可以一拳砸在柏溪雪脸上,哭着质问她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然后两个人就能撕扯扭打,抓着头发互扇巴掌,直到最后在决堤的眼泪中冰释前嫌,像一切烂俗故事所喜闻乐见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刚才的那个耳光,已经用尽了言真所有力气。她蜷起手指,感觉胸腔和掌心都同样火辣辣地发痛——心神俱碎,原来是这般感受。
      柏溪雪没有说话,同刚才的争吵相比,此刻两个人都安静地出奇。因为一切秘密都已经揭开,舞台上幕布被骤然抽走,真相大白,此后无论是猜忌、相爱还是仇恨的故事,都不再上演的可能。
      只剩下彻底的死寂,潮水褪去,露出一地腥臭的獠牙与残骸。言真不再说话,她遥遥地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停车场外阳光刺目,她消失在光里,只余柏溪雪一个人站在原地。
      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柏大小姐的半边脸高高地肿起来,血迹和愤怒扭曲的神色,仍清晰地留存在她脸上。
      而柏溪雪却一言不发,缓缓地伸出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血已经流干了,凝固的血痂在指尖粉碎,好似猩红的铁锈。她盯着手指尖,同样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然后,柏溪雪伸出手,盖住自己的脸庞,一点、一点向下抹。
      如同抚平衬衫褶皱,等到她放下手掌时,扭曲的神色已然换做一副阴沉平静的面容——这是柏溪雪出不了戏时常用的手法。毕竟,长久地调动亢奋的情绪,也是很累的呢。
      她笑了笑,感觉自己刚才歇斯底里的演技其实拙劣得要命。也只有唯一的观众心神俱乱,所以才看不出。
      也怪自己不到黄河心不死,柏溪雪想。
      一个月前她去查言妍的事情,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毕竟五六年前的视频造假技术,放现在根本不够看,技术专家扫了一眼,就板上钉钉地说是个假视频。
      但是想在往下查,却是不能了。那几个造假视频的人,几年前就因为另一桩捏造证据扰乱司法的案件被送了进去,如今正唱着铁窗泪吃牢饭,柏溪雪绞尽脑汁也没能搭上这根线。
      虽然到了这一步,有没有眼见为实,也不重要了。毕竟,这样瞒天过海的高明手段,加上那天晚上在威尼斯人言真对她骤变的态度,幕后主使除了柏家,还能有谁呢?
      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去激将。言真一直在问她猜到了吗,其实,当柏溪雪看见她出现在柏氏楼下,就绝望地猜到,自己的预感已中了十成。
      她只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柏溪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下意识想抽支烟,却又想起烟盒还在车上。
      如今她站在一地狼藉中,身后,自己的车后座已经被撞得彻底变形,她的目光扫向身后,又往对面看——言真的车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比她的车糟糕得多。车头彻底凹陷,车灯粉碎,已经到了报废的程度。
      该感谢言真手下留情吗?她们的车原本呈T字型排列,言真本可以直接撞向她,但她却又在中途将方向盘左偏,撞向后座。让自己幸免一场骨折。
      虽然她撞了整整两次,真是礼轻情意重。
      她讥讽地想,又忍不住一瞬间庆幸,还好自己先前给她买了台好车,不然就她平时开的那种经济线小轿车,怎么能撞得过自己。
      真下贱啊,柏溪雪。她咬牙切齿,别人都朝你扇巴掌了,你还担心人家手痛。
      言真也是个狠心的混蛋。用金主买给她的车撞金主,还要把车扔下,让金主来给她收拾残局——谁家金丝雀能嚣张成这样啊?
      柏溪雪眯起眼睛,微微偏了偏头,看向停车场的角落——这一层是柏氏不对外开放的停车场,有单独的进出口,仅供高层和特殊访客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