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是。”
孟景咬着嘴唇蹲下去，伸手一下又一下扒拉浅草上的积雪，园林里低矮的路灯透过篱笆照在他脸上，亮晶晶一片。
像个小孩子一样，居然哭了。
洛知远探了一口气，弯腰下来，两手捧起他的脸，拇指抵上微微凹陷的眼窝下缘，帮他擦干净眼泪。
爱哭的男人，他没哄过。爱哭的金主，敬业一点，还是得哄哄。
何况是刚刚为了自己打过架的金主。
“是觉得委屈，想不明白黎成和谢奇为什么要这么不给你面子，借欺负我来挤兑你？你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朋友，为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还经常依着他们来，他们还对你一点都不好？”
孟景一抬头，就碰上洛知远的视线。
这个人是会读心术吗？他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孟景的大衣，剖开孟景的皮肤和血肉，精准地找到心脏里藏着的那一点暗疮，重重地戳了下去。
孟景鼻子一酸，他知道现在开口，肯定会带上哭腔。
今天已经够丢脸了，不能再在洛知远面前丢脸了。
他微微侧过头去，重重点了头。
“因为他们自卑且怯懦，还不敢承认。只有踩在你身上，才能给他们阴暗的心理一点慰藉。”
这种人，洛知远实在太了解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小时候就锋芒毕露，十里八乡都知道洛家出了个神童。但这些带给他的不是较他人更轻松的童年，而是成年人由嫉妒催生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们会像蚊虫一样挑着他没有铠甲的地方叮咬，嘲笑他情商低，嘲笑他古板，甚至造谣出他有神经病，别看成绩好，只要走出社会，肯定会给人弄死。
就连成绩好这个他们不能否认的优点，在他们嘴中，也变成了，读书有个屁用，会来事才能当老板。
孟景现在经历的，与他当年走过的，何其相似。
“怎么可能！”
孟景瞪大了眼睛，黎成一直是小团体的核心，谢奇和黎成好得像亲兄弟，他们每一次都是这种张扬得意的样子，怎么会自卑。
“我们就先从嘲笑你情感经历简单一件事情来说。”洛知远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分析实验数据一样，不带太多的私人情感：“吸引异性的几个因素：外貌、性格、能力、地位、金钱，你有任何一个比他们差的吗？”
孟景迟疑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
“嘲笑你情感经历简单，源自于他们对你的吸引力的恐惧，他们金钱买来的交往，你可以金钱买走，他们靠真心，”洛知远停顿了一下，露出不屑的神情：“如果他们有真心的话，争取来的感情，在你面前可能也会变得脆弱。自卑会催生恐惧，恐惧才是他们攻击力的来源。”
“他们在你身上找寻弱点，但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所以，他们歪曲事实，制造弱点。比如：嘲笑你单身。”洛知远伸手，看着听得一脸认真的孟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洁身自好是缺点吗？”
孟景摇头。
洛知远又继续道：“所以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嘲笑，因为他们嘲笑的根本不是你的缺点，而是他们伪造出来的攻击点。就像他们造谣我卖身一样，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觉得被伤害、被冒犯，露出弱点，他们就会像蚊虫一样，在你的伤口上狂欢。”
孟景懵懵懂懂，似乎在认真思考。他咬着下唇，扒拉着草叶与树枝，将还在簌簌下落的雪拢在手心里：“那我该怎么办呢？他们……是我很多年的朋友。”
孟景与宋嘉是发小，和黎成与宋奇都是高中认识的。
他的朋友虽然不少，但散布五湖四海，在梧桐村的，就只有这几个。
“朋友两个字没有这么廉价。”洛知远眼神一冷，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孟景，需要你费力讨好的不是朋友，以后对待他们用脑子，别用心。”
“用脑子，别用心？”
“对，只考虑与他们交往的价值，不需要真正把人放在朋友的位置。”
就像洛知远现在对孟景一样，他扮演好他的男友，提供该有的情绪价值，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大脑思考，而非他像故事里的傻姑娘一样，真的对白马王子动心。
远处骑着自行车的身影靠近，孟景叫的代驾来了。
洛知远弯腰，伸手将孟景拉起来。
孟景的手指有些不同寻常的冰冷，他又攥着握了一会儿。
两人一起上了后座，这俩跑车前排宽敞，后座空间却又些拥挤，孟景大长腿伸展不开，略微侧身，半靠在洛知远肩上。
他把手指从洛知远手心抽回来，鼓捣了一小会儿，又回头喊人：“知远，把手伸过来。”
洛知远微微诧异，将手掌伸过去。
手心冰凉凉的，他挑了挑眉，低头看向掌心，一团，哦不，一只薄雪捏出来的小狗。
晶莹剔透，虽然只有几厘米大小，但耳朵是耳朵，尾巴是尾巴。
“我刚刚在等代驾的时候捏的。”
孟景抬起下颌，又是那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谢谢，很可爱。”
洛知远的手心有些热，车内开着空调，小狗一会儿就全身冒了汗，尾巴耷拉下来脱落了。洛知远一手拖着小雪狗，一手又从口袋里找纸巾，叠了几层，把它托起来。
“喜欢吗？”孟景兴奋地问道。
如果不是车内空间太小，洛知远怀疑孟景想跳起来。果然，他听见“砰”的一声，孟景龇牙咧嘴，露出吃痛的表情，捂着头顶老实坐了下来。
“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可爱的平安夜礼物。”
洛知远将小狗捧过来，放在跟前，又笑着道：“会堆雪人的小狗，原来是这个意思。”
“汪。”
孟景汪了一声，大声笑了起来。宴会那点不开心，已经被他全部抛到脑后。他试着只用脑子不用心地给宋嘉发了一条消息，得体地道了个歉，顺便委婉地表达了对今晚的不满。
“宋嘉在群里给我们道歉了。”
孟景把手机屏幕给洛知远看。
他收起手机，又侧过头来看向洛知远。
视线从他狭长的眼睛开始，扫过高挺的鼻梁，再到两片厚薄适中的唇瓣，洛知远的嘴唇颜色很淡，唇线明显，沿着上唇的轮廓向上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唇珠。
不知道尝尝是什么味道。
孟景想着，脸颊又红了起来。
在和洛知远亲近这件事情上，孟景有着超乎寻常的智商，就像萨摩耶在偷东西吃时会变聪明一样。
他很快找到了由头。
“知远，你今天在聚会上骂他们的样子帅呆了。”
“嗯？”洛知远侧过头，眼睛微微眯起。
“你的嘴巴这么毒，亲一下会不会毒死。”孟景眨眨眼，靠近了一些。
“你要试试吗？”洛知远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又笑起来，眼尾略微上挑，像只狡黠的狐狸。
跑车刚好路过路灯，暖色调的光线穿过树影，将光斑洒在他鼻梁上，镀上一层光晕。
孟景想，这和直接勾引他有什么区别。
他闭上眼睛，凑了过去。
他先挨上的是洛知远额头，接着碰上了鼻子。孟景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撞进洛知远带着笑的眼睛里，呼吸停了好一会。
洛知远看着那双圆眼睛先是期待、然后迷茫、接着变成无辜，忍不住嘴角弯得更厉害。
“我开玩笑的。”洛知远难得起了坏心思。
金色的跑车停在学校侧门口，洛知远下车。
车内的温度太高，刚刚堆的雪人小狗已经融化，在厚厚的一沓纸巾中间留下一个明显的湿痕。
洛知远目送着孟景的车开远，几步走到校门口的垃圾桶前，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塞在长裤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猛烈地震动起来，洛知远掏出来一看，是师弟徐晓健的电话。
这么晚了，什么事。
洛知远心间一沉，接通了电话。
“师兄，实验室……”
手机那头传出徐晓健慌张的声音，接着被一阵尖叫声和乒乒乓乓的响动打断，洛知远心间那点安宁惬意荡然无存，他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往依旧灯火通明的c3实验楼跑去。
第8章 农夫与蛇
"发生了什么，挑重点讲。"洛知远喘着粗气一路狂奔。
徐晓健不是一丁点事就咋咋呼呼的性格，深夜打电话求助，一定是有他们处理不了的急事。
"液氮，陆查把液氮洒了！人晕了"
徐晓健紧张得发抖，手几乎握不住电话，今天晚上是他和陆查一起在实验室，如果出了事，按照吕扒皮的人品，他一定会被拖出来背锅祭天。
洛知远心提到了嗓子眼。
液氮事故。
他们三个月前才进行过安全培训，其中就有一起当做反面案例的液氮泄露事故。液氮虽然为无毒气体，但一旦大面积泼洒在地面，在短时间内蒸发，大量的氮气充斥在空间，就会挤占空气中的氧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