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此等事体,书信说不清,必须当面了断。他原想待事成之后再告知苏锦绣,如今想来,再见面只会徒增她的伤心。
罢了罢了,不如等解除了婚约,再来寻她。
可心中虽是这般想,每次见她与那些死男人周旋,却又恨得牙根痒痒。
上天为何如此捉弄?
他只是忍不住想靠近,却屡屡徒惹她伤心。
逢辰就这般默然行着,路过门口马厩,忽闻一声响鼻,侧目一看,竟是匹枣红大马。
反正无聊,又不想离去,不如帮她喂喂马。于是他取来稻草饲喂,对着马儿絮絮叨叨你家主子这般那般。
马儿虽听不懂,却在他伸手时,温顺地往他手上蹭着。
第52章 再告状 状告君不在,欲语泪先流。……
兰涉湘见苏锦绣回院, 眸中泫然有光,心中自责不已,连忙上前握住苏锦绣的手,关切问道:“巧娘, 你没事吧?”
苏锦绣强作欢颜, 笑道:“不妨事, 我已与他剖白分明。他若再敢来一次, 我就叫小厮们把他打出去。你也看到了,我的小厮个个都是好手。”
她这半开玩笑的话, 反倒让兰涉湘心中的愧疚散了些。二人略作笑语, 相携回了堂厅。
此时厅内众人相谈甚欢,苏锦绣笑着问大家菜色如何,座上诸人纷纷颔首称善, 赞声不绝。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苏锦绣朝门口瞟去, 只见又有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她心中疑惑, 自己邀请的人今日都已到齐, 从水榭那边来的会是谁?
那人款步近前,苏锦绣凝眸细察,只觉眉眼间似曾相识。
待看真切,心头骤紧。正是那日御街之上策马的女官,她尚在错愕, 对方已跨过小桥, 径直趋至桌前。
满座宾客皆惊, 纷纷敛箸停杯,揣度着这位宫装女子的来意。苏锦绣身为东道,忙起身相询:“姑娘大驾光临, 不知有何见教?”
那女官敛衽一礼,眸若寒星:“敢问阁下可是华韵阁阁主,苏姑娘?”
“正是小女。”苏锦绣颔首作答。
“在下石韫玉,于宫中职掌礼仪祭祀之事。”她自报家门,“今岁浴兰节将近,宫中需备一幅绣品,久闻苏姑娘妙手天成,特来相托。不知姑娘是否愿接这宫廷绣活?”
苏锦绣闻听“宫廷绣活”四字,心中暗喜,她含笑道:“不知是何等绣品?小女不才,愿一试身手。”
石韫玉却侧身避开众人目光,低声道:“此事需得借一步详谈。”
苏锦绣心领神会,转身对姑娘们笑道:“诸位继续用膳,我片刻便回。”
一刻钟后,苏锦绣与石韫玉相携于正厅而出,皆是笑语盈盈。兰涉湘心中纳罕,不知石韫玉说了些什么,竟让苏锦绣如此开怀。
“韫玉姐姐,想来一路辛苦,定还未用膳吧?我这院中虽非琼楼玉宇,却也备有薄酒佳肴,还请姐姐赏脸,一同用些。”
石韫玉浅浅一笑,敛衽道:“姑娘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入席后,酒过三巡,石韫玉夹着一箸菜,看似随意地开口:“说来也巧,我方才从前门院进来,见一位喂马的小哥,穿着竟十分体面,倒不似寻常马奴。”
苏锦绣闻言一愣,自家府中小厮皆是青布短打,何来体面之说?
她沉吟片刻,还未开口,石韫玉便又叹道:“这天也热起来了,我看他又是喂马,又是给马擦洗身子、检查马蹄,忙得满头大汗,马厩那边也甚是闷热。你府上的小厮可真是尽职尽责,而且……看着长相也颇为周正。”
苏锦绣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她猛地起身,沉声道:“失陪了。”
石韫玉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苏锦绣踏过小桥流水,穿过垂花拱门,径直来到大门左侧的小马厩前,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人袖子捋得老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肌肉,方才那身精致衣裳,此刻已沾满了稻草与尘土。
“逢辰。”
他即刻回头,脸上还淌着汗珠,沾着尘土,甚至挂了根稻草。
苏锦绣蹙眉道:“我不是让你出去了吗?”
逢辰不自在地站起身,拍了拍腿:“我……”
他慌忙转移话题,生怕再被赶走:“你这马儿瞧着甚是通人性,我走的时候它拦着不让我走呢。”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苏锦绣本在生气,却被这话逗得差点笑出声,她强忍着笑意:“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枣糕还有拦人的本事?”
“它叫枣糕吗?枣糕?”逢辰试探着叫了一声。
枣糕竟像是听懂了,立刻把头往他俩中间挤。
两人都想伸手去摸枣糕的前额,却不约而同地叠在了一起。苏锦绣一惊,想抽回手,却被逢辰轻轻摁在了枣糕温热的前额上。枣糕也不躲,温顺地成了两人亲密的媒介。
他低下头,身上带着劳作后的微热,眼眸亮得像落了星星。
“怎么追出来了?怕我走?”
“不是,我是来看枣糕的。”
逢辰嗤笑一声:“枣糕,枣糕,你这口是心非的主人对你可不好,你看我一来就给你又洗又刷的,还不如跟了我。”
“你少在枣糕面前污蔑我,我对它好着呢!”
两人斗着嘴,声音里却没了先前的火药味。
这时,石韫玉已走到他们面前,她先是装作仔细打量了逢辰一番,随即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笑道:“哎呦,这不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等二人反应,便拉着逢辰对苏锦绣说道:“苏姑娘,真是巧了!我这表弟今日不知怎么晃到了您这儿。您看今日大喜的日子,可否赏他个薄面,容他也进去喝两杯?”
是了,苏锦绣险些忘怀,那日御街之上,逢辰曾亲昵地唤石韫玉为阿姐。
他如今的这位阿姐,已非昔日那只会拈针绣花的平民女子,而是更具才干、更有声望、更有锦绣前程的宫廷女官,也当得起他所言的那句“阿姐欢心,万金不换”。
刚才稍稍放松的心情,瞬间又被莫名的酸涩填满,隐隐作痛。她不好拒绝,只得低声道:“走吧。”
入席之后,苏锦绣便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闷酒。每送一位宾客,必与人对饮一杯,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今日乔迁之喜,当浮一大白!大家都要喝!”
逢辰几次想拦,都被她固执地推开。其实她心里清楚,若不借酒浇愁,那些翻涌的情绪她根本招架不住。唯有让自己喝醉,才能将所有委屈与酸涩都掩盖在酒意之下。
等到宾客走了大半,她早已趴在桌上喘息,醉得不省人事,眼角却有晶莹的泪珠悄悄滑落。
石韫玉显然也没想到苏锦绣如此好酒,本想为二人创造些话题,此刻却只能与逢辰面面相觑。
门口传来声音:“巧娘,你这边散了吗?”
石韫玉问:“那是谁?”
逢辰低声对她道了句,石韫玉便说:“我去帮你拖住他。”
只见她出去后,便把易如栩拉到一旁议事,她口才极佳,单凭口舌便能纵论宫廷诸事达两时辰之久。
逢辰看着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苏锦绣,轻轻叹了口气。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桌上扶起。
刚一抬手,便摸到她满脸的泪。
他愣住了,不知她为何如此伤心。
“巧巧。”他轻声唤道。
苏锦绣被这两声唤得微微睁开泪眼,醉意朦胧地抬头看他。
“你回来了?”
逢辰以为她在说自己,应道:“嗯,我没走呀。”
“你没走?你哪没走?你走了好久了……”
说着,她那本就泪痕斑斑的脸上,又涌出新的泪意。她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了正蹲在地上的逢辰。逢辰心中一震,从未见过她如此主动。她抱得极紧,勒得他脖颈都有些发疼,但他亦立刻回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下一刻,她便将脸埋在他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你不在的时候……有混蛋欺负我……”
“谁?哪个混蛋欺负你了?你告诉我!”
她却哭得更伤心了,哽咽着说:“我……我跟你告状……还有用吗?”
“有用!什么时候都有用!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有用!”
苏锦绣趴在他肩头,哭得几乎脱力,才缓缓松开手。她抽噎着,小脸哭得都皱了。逢辰心疼地抬手,用指腹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牵起他的手,便往西厢房走去。
逢辰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恍惚。
好像在某个遥远的午后,他也曾被她这样牵着,穿过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