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许绍像卧底游戏里的那个“卧底”一样，通过零碎的关键词拼凑起了那个晚上在地下室发生的大致经过，同时也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他”起了好奇心。
趁着游戏厅倒闭之前，他最后一次进了值班经理的办公室，从一个插了钥匙的抽屉里翻到了那个晚上的签到记录。
看见“他”的名字时，许绍的大脑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是“他”？
凭什么是“他”？
——怎么可以是“他”？？
等他反应过来，那张签到表不知何时已经被撕成了粉碎，他的心却依然如同散落一地的纸屑，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一股浓烈的心情霸占住了他整个心房，勒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的同时又像获得了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
此时此刻，许绍想效仿《呼啸山庄》的男主角，对“他”展开一场隐秘的报复。
于是他主动把梁以遥送给他的零食不经意地从桌洞里露出一角，晚自习回班的时候也露出一副轻快的模样，即使他的心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轻快。
平心而论，和梁以遥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但是有时候，许绍害怕梁以遥看自己的眼神。
那种眼神似乎总不可避免地带了一种怜惜和同情，并且这种情绪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
他更害怕那人有时候无意识地盯着他，其实是在透过他想另一个人。
无意识的东西最伤人。
“如果当年你在游戏厅遇见的是另一个人。”
“……你会不会爱上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增一枚砝码，把心中那杆已经岌岌可危的天平累得摇摇欲坠。
直到过了十秒，梁以遥才阖了一下眼睛，语气没有想象中的动容，甚至有些疲惫。
“……已经没意义了。”
许绍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直刷刷地，像两条透明的线把他苍白的脸分割得四分五裂。
慢节奏的法兰西小调中，餐厅响起一声很轻的一声“叮”，像是刀叉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挂在门口的风铃响了，没有人察觉到餐厅里少了一个人。
“以遥，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
许绍不是很想在大庭广众下流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的眼泪一直停不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想去美国吗？”
他嘴唇抖了抖：“你以前和我说，你应该有一天会去那里念书，因为你大姨一家住在那里。”
“所以我申请的学校全都在美国，不是奢望能再见你一面，只是想见见你看过的风景。”
“这么多年过去，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能配得上你了？”
闻言，梁以遥的目光越过桌子，在他那圣罗兰的薄织西装上转了一圈：
“在我看来，人剥去了衣服，其实都一样。”
“你要我给你一个答案，你得先给我一个说法。”
他问：“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许绍听罢闭上了眼，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原来你还在记恨我。”
“你不是知道吗，你爸后来去学校找到我……”
“这件事我确实知道。”
梁以遥隔着一段距离看他，分明目光平静，不知为何竟让人有些犯怵：“说点我不知道的。”
“……”
许绍整个人僵了大概三秒，才偏过头哽了一下：“我转学之后不是故意不回你短信的，是因为我答应过他，不能再影响你……”
梁以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是因为不想影响我，还是不想影响你自己？”
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给的耐心一点点冷透了，故而语气也毫不客气：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当年给了你两个选择？”
……
外头的大雨疲一阵勤一阵，晚上八点，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勤快时候。
豆大的雨珠跟机关枪似的往地上无差别扫射，噼里啪啦地铆足了劲，将大地打成一片白茫茫的牢，每一个身在雨里的人都无路可逃。
蒋成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还是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方才离店的时候竟然忘记拿他那把破伞。
那把伞他用了十几年，是他妈当年在银行买理财的时候送的，质量特别好，连台风都吹不坏，陪着他从稻城一直到南安。
外面在下雨，全世界都知道，而他竟然忘记拿伞。
沿路走到便利店，蒋成心买了一包干纸巾，一把天堂伞，用干纸巾将自己的脸大致擦了一遍。
眼角是干的，甚至涩到了极致，一点儿也没有要掉眼泪的迹象。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推开店门的时候，听见程煊似乎想追出来，结果被店员拦下说没付钱。
蒋成心拿起手机给程煊转了饭钱，随即撑起伞，漫无目的地走回了雨中。
他是真的没了目的地，因为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中央广场，所以只能沿着这条叫不出名字的大路一直走，一直走。
走着走着，蒋成心忽然觉着有点冷，麻木地思考了很久，才感觉到脚下的皮鞋全都灌满了水，踩在地上的声音是“哔叽哔叽”的。
倒春寒的雨确实冻骨，下在街上无异于下刀子。
蒋成心觉得自己可能得找一家可以休息的店暂时充当容身之所。
在一片烂漫的灯红酒绿招牌前，他走进了一家家庭式私人影院。
因为下着暴雨，店里根本没几个人，甚至连老板都不在，只有一个望上去像个大学生的小伙子坐在前台吃泡面。
小伙子本来一边嗦着面，一边眉飞色舞地看女主播直播，一抬头看见蒋成心无声无息地站在他面前，简直吓了一跳。
“……那个，您没事吧？我这儿正好有一次性的干毛巾，您先擦一擦？”
蒋成心本来想提一提嘴角，但是嘴角太沉重，只能点一点头。
“你们这儿，是什么电影都能看吗？”
小伙子拆了个一次性毛巾给他，偷偷地端详了蒋成心一会，只见这个男人眼白白得发青，一点儿没有哭过的迹象，神智也可以算是清醒，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是的，我们这里是海量资源，国内外的电影都有的，您到时候直接在房间里用遥控器搜索就行。”
“还有，我们这里是按小时收费的，您可以看点评上的套餐会更优惠一些，可以帮我们这里再收藏打卡一下……”
蒋成心看了看价目表，说：“那我买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之后，雨应该没那么大了。
家庭影院的沙发床很大，软而有弹性，坐在上面确实有种在自家客厅的感觉。
面对着一面墙的巨幕，蒋成心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去年圣诞夜时，梁以遥在自己家里看的那部《莫里斯的情人》。
那时他的心从未放在电影上，故而进度条在最开始还是最结尾都无所谓。
这次他决定从头自己看一遍。
电影的第一幕，灰色调的碧绿的原野与风筝展现在眼前，一群典型的英国绅士从远处走来。
少年时期的主角莫里斯·霍尔将被风吹掉的帽子捡起来，再囫囵带到头上。
金发蓝眼的英俊青年，仿佛天生自带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忧郁。
蒋成心坐在沙发上，看着莫里斯是如何进入剑桥大学，又是如何在大学里和他的初恋克里夫相识，看着情窦初开的莫里斯深夜爬进克里夫的窗子，吻完他之后说了那句“我爱你”便轻轻地离去。
他明明记得梁以遥说，前面的不好看。
他看着莫里斯和克里夫躺在那片如荫的草丛中，四周只余依稀鸟鸣，连时间都仿佛为了他们静止。
原来早在男仆之前，莫里斯已经有了一个难以忘怀的情人。
他们灵魂相契，他们无话不谈，但最终的结局却还是各自天涯。
或许当莫里斯和男仆在一起之后，也会在男仆面前对这段过往缄口不言。
就像梁以遥说的，前面的不好看。
可是还是觉得荒唐，还是不能接受。
他最重要的回忆，就这样成了梁以遥不愿回忆的回忆。
……
“……先生，您这边计时是已经超过三小时了，我这边看您很久都没出房间了，想问问您需不需要续小时。”
小伙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手机插进兜里，担心里面的客人睡着了，他还轻轻地叩了叩门，才将门推开一道小缝。
“——先生？先生您睡着了吗？”
走廊里的光透过缝泄进了昏暗的房间。
小伙子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料对上了一双睁着的眼睛，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且又被吓了一跳：
“呃……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电影早就自动播放到黑屏，那一点微光将房间朦胧地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