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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蚕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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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如果现实的世界里,她反抗不了他,至少在梦里,她要自己做一回主。
      她沉着身子,将自己重新压了回去。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瞧见他眼底赤红,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此刻却满是慌张与害怕,眼睁睁的模样无能为力到像是被遗弃的幼童。
      萧执聿,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快活,至少在梦里,她赢了他一回……
      第73章 书院出了事,听说是行贿,托人想将私塾转为官学。
      消息走漏了出去,不仅受贿官员遭了难,整个书塾也被查收。
      贺乘舟的父亲难逃其罪,一起建院的友人,院内先生管事,婢子杂役全部下了大狱审查。
      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文渊书院成了众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
      唯有父亲苏成,在一日得了跑腿的上门给出的一个包裹以后,便急匆匆地出了府前往官署探望。
      兰州不算小地方,但此事闹得甚大,消息传得很快。
      苏绾缡再次听到此案的进展,已是贺家被彻底定罪,甚至还连带着牵扯出新的案情。
      文渊书院,表面上是供学子读书养性的地方,暗地里,却与各大赌坊,妓窑,黑市有所往来。
      书院开办,日常花销,贿赂官员,这些钱全部来自不义。
      他们暗地里买卖人口,洗贿官银,文渊书院就作为其中一个据点,广开销路。
      听说,书院内就有一个杂役是从上路销下来的。模样很好,但是不爱说话,是个怪人,卖不出去什么好价钱,索性就留在了书塾内使唤。
      谁能想到,授孔孟之学,习礼义廉耻,立仁孝为纲的书院,背地里却干着为天地所不容之事。
      众人哗然。
      随着滔天罪责一一累出,书院被查封,贺家彻底落败。往昔亲戚友人虽未参与其中,却亦遭受时人唾弃。
      无奈嗟叹,只得举家迁徙,远离是非。
      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父亲苏成虽也带着全家搬离兰州,却不是因为无法忍受流言之苦,而是因为论功行赏,左迁京都。
      至于何功,苏绾缡并不清楚。
      只在要离开兰州的前一日,去了被查封的书院门口。
      不出所料,瞧见贺乘舟埋首掩面坐于门前,高房檐角阴影倾泻,阻隔了半壁炎日。
      朝廷怜他们孤儿寡母,不曾祸及家人。
      苏绾缡走近,昔日险些被踏破门槛,盛极一时的文渊书院此刻已然门可罗雀。
      她站定在贺乘舟身前,垂首看他,“贺伯伯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听见声响,贺乘舟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来,他眼神有片刻凝滞,落在地面上,只淡淡地摇了摇头,出口的声线很轻,“我不清楚。”
      “绾缡,你能否等我?来日我必定会高中,届时我一定风风光光将娶你回来。”
      上一句话还未完全落地,他就急不可耐地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像是骤然回神。抬眸看向苏绾缡的眼神满是急色,很害怕她会拒绝的模样。
      苏绾缡并未回答,空气静默了良久。
      他迎着背对着阳光的苏绾缡,其实并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
      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贺乘舟已经失去了希望,她才终于开了口。
      他听见她说“好。”
      瑟缩的心重新膨胀,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兴奋地忍不住站起身来要抱她,可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就见着她猝然转身,一副惊吓防备的模样。
      又是那种感觉……
      阴冷,粘腻,像是毒蛇吐着冰凉的信子在自己后背上游走。
      沉甸甸的,甚至比之以往多了几分刺痛。
      那人,好像很生气?
      扫眼略过长街,明晃晃的日光照耀青天白日,时近午时,空无一人。
      只高矗的牌楼投下的长影漆沉,随着日头升移,缓慢地挪动身姿。
      像是蠕虫,歪歪扭扭,沿着砖壁缝隙一点点攀移,分明艳阳高照,可眼前景象竟兀得似山水画一般只余黑白两色。
      脚下地砖骤然皲裂,沿着蜿蜒长缝与黑影交汇,似携地动而来。她站立难安,慌忙扶于墙体却骤然脱落,瓦砖倾裂,天地欲崩于一瞬!满天粉屑碎石中,她终于瞧清了牌楼后的那道身形。
      毫无预兆撞进那双漆沉含笑的眼眸!
      苏绾缡睁开了眼来,入目是熟悉的缠枝花纹帐顶。
      湿透的衣裙已经被换下,发丝也被擦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很舒适,陷入柔软的锦衾里,再没有方才半分在水里时的冰冷惧意。
      只喉咙处呛了许多水,有些疼。
      她转了转眼,瞧见床畔守着的萧执聿。
      他还是早上那一身,浑身充斥着一股湖水的凉意。衣衫没有完全干透,额发还潮湿地耷在眼前,将他一双漆眸掩入,辨不清情绪,只一张滑过透亮水珠的面色冷白,寒凉得可怖。
      分明透过窗棂在玄砖地上洒下了斑驳日影,可却恰好攀衍不至他的脚边,他坐在床尾,周身拢入阴翳中,让人看着不自觉害怕。像是从水里面钻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一时恨不得闭眼直接死过去算了。
      听见动静,他冷冷转过头,眼神阴鸷得厉害,“想死?”
      “为什么选今日?”
      “为什么要跳湖?”
      他出口,质问的声线一声比一声冷。
      苏绾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跳湖?
      想死?
      她倒是没有想过要死,不过是捞帷幔的时候失足翻了进去。
      至于死不死的,于她如今的处境而言,有什么分别。
      她冷眼看着他,瞧见他眸底赤红还未散去,周身阴郁得可怕,所以他现在是在生气?
      心里冷不防升起了一丝畅快,她喜欢看他这样质问她的模样,好像永远在歇斯底里,溃不成军的人终于不是只有她了。
      她偏开头闭眼,故意将语气压得很平,“听说自尽的人,魂魄会永远留在那个地方。”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了,她想死,但是不要死在石室里。
      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被他困住。
      是很有攻击力的话,完全是带着要激怒他的念头。
      可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又骤然变得很轻松,“这么不情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可惜了,是死在石室还是外面,都没有任何区别,你死了,也还是我萧执聿的妻子,入的是萧家的族谱,进的是萧家的祖坟。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合葬一处。任血肉化成了水,骨头生了洞,我们都还是要在一处的。”
      他半弯着腰身看她,冷眸里沁出笑意,“生同寝,死同穴。绾绾,你躲不掉的。”
      疯子!
      疯子!
      柔软锦衾像是骤然被水浸透,压得胸口喘不赢气,她迅速从榻上坐起了身来,将锦衾甩在他的身上,推开他和他拉开距离。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吼道。
      萧执聿没生气,面色寡淡地拉下锦衾,又去扣她的脚踝。
      看似抓得很轻,手上的力气却极大,任她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他强硬地重新按了回去。
      他没管她愤恨的眼神,垂眸细心地为她掩实被角,再开口时嗓音也轻了起来,没再冷嘲,像是要跟她话家常一样。
      “今早宋先禾来,猜他说了什么?”
      苏绾缡没吭声。
      他也没非要个回答,继续淡淡道,“林州赈灾粮的事情,程伯侯做得很好,补上了两万石粮食的亏空,解决了林州燃眉之急。”
      “绾绾想不想知道这两万石粮食,是从何处得来的?”
      被角整理好,他抬眼看她,漆眸深邃,平静得异常。
      苏绾缡蹙眉,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她偏开了头,仍旧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是被齐王旧部劫走的那一批。”他公布了谜底。
      见着苏绾缡睫毛隐颤,便知她已猜中了其中利害关系,可他还是不肯止步,非要直白地剖析,硬要将时局揉碎了摊开摆在她面前。
      “可他为什么不上报?剩下的粮食又去了哪?或者,追根溯源,他为什么会知晓齐王旧部藏身何处,既然得了粮食,那么人呢?若是死了,尸体又在哪儿?”
      “宋先禾已然得了消息,那朝中其他大臣呢?想必明日就会有奏疏呈上,绾绾猜猜看,届时,程伯侯,会将谁推出来做他的替罪羊?”
      他声音很缓,很柔,可每一个字的吐出,都让苏绾缡心口发沉。他每抛出一句话,她就忍不住颤一分。
      直到最后一锤定音,心彻底沉到了湖底,摔得七零八落。
      明明才被捞出,她却恍若再次置身其中,甚至此时此刻竟觉比那湖底还要凉。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他沉黑的眼睛,染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恶寒。
      她曾经觉得那双眼睛浸着春水潺意,无疑是极漂亮的。
      君子松筠之节,如山巅新雪。她也最爱看他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