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仙辞 第595节
“我真名唤赵扶曦,如今正是在太学潜修,因缘所致到此,没想到能碰见道友你。”
听闻这个名字,那头顶莲花冠的女子眼睫微颤了下,却并未言说什么,只在心中思索,这赵扶曦一战成名,以三境入天仙榜上前千,如今瞧着气息渊深,自己虽不可察究竟,但也能明了绝非三境可拥,只怕是又有进境。
商玄毓竟同这等天骄结识?
然据闻这赵扶曦飞升尚不及一个甲子,玄毓所言却已飞升快两百载,两人圣魔界中并肩,实力绝不会差距太过离谱,按照天资而言,总该是赵扶曦先行飞升?
她唇角轻勾,眼中依旧是一片沉静慈悲,只多出了些许不明兴趣来。
而反观商玄毓,她听闻裴夕禾所言,自也想起那天仙榜一事,此轶闻怕是没个甲子年岁是消不去的。
但她却突而觉得理所应当,也便是裴夕禾才能有那般显赫战绩,毕竟商玄毓曾在圣魔界见识过其彪炳战力。
她面如春花,身形却如青竹挺拔,娇媚中透出过清寒绝尘的意味来。
“原来是近年声名赫赫的赵大黑马便是阁下啊,这大腿,我可要紧紧抱住了。”
裴夕禾挑眉,看向一旁的女子,微侧了侧头道:“不给我引荐一下这位道友?”
商玄毓应对自然,拍了拍手道:“瞧我,见到扶曦你实在是太过心悦,都忘记了,我身旁这位道友唤作‘左静姝’,乃佛国圣女。”
“静姝,这位赵道友,先前你也听明白了。”
左静姝上前一步,朝裴夕禾露出个笑来。
她面如银盘,眉心一点梵印,清丽面容上自然地散出一股圣洁宝光,叫旁人只觉心绪安宁,莫不敢冒犯。
佛国圣女?瞧着倒是有几分名副其实。
左静姝拱手作揖行礼,言道:“见过赵道友,道友果真气宇不凡。”
裴夕禾含笑相应:“圣女亦是风采卓绝,灵慧内蕴。”
她话锋一转,说道:“先前我曾在宝鉴讨论区域见过一二讯息,知晓圣女已诛邪修,晋入榜上前百,叫人心敬啊。”
“不知静姝道友如今在这琼禹州中,还想寻些什么呢?”
左静姝不料她竟如此开门见山,直言不讳,眼中升起一二思量又转为淡笑道。
“寻一份功德,以期大道契机降临。”
她言语坦荡,眸中澄澈,反倒衬得裴夕禾有些咄咄逼人。
如今左静姝位列榜上第七十三名,同样身处九境巅峰,与上仙之境不过一步之遥。
“功德?”裴夕禾心头默念,却不曾继续开口闻讯,反倒是左静姝顺着话说下去。
“据闻赵道友也参与了当年的一场千龙飞屿,可知其中正是镇压了一道邪道之宝?那邪祟之物可抽魂夺魄,血炼伥鬼。”
“且其品阶不凡,当属道兵,威能迸发之下,其中积攒存蓄万万载的煞气伥鬼将出世,尤其是据古籍记载,其中有一支无首鬼兵,威力极为惊人,定使生灵涂炭,它所在之地位于大乾同安虚福地交界之处,边缘临近的琼禹自然首当其冲。”
她言语之时掐诀,周遭之人皆窃听不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而裴夕禾还真知道此事,毕竟敖桦当年的斩首便是背后天尊为了开启此邪祟道兵的封印所为。
修行之中,也无法全然静心寡性,否则修行修个什么劲?
人人都想往前进一步,瞧一眼高云端,登一番天阙楼,这才是仙道在‘争’的真谛。
为野心,为私欲,并未将凡俗生灵遭蒙浩劫放于心上。这很残忍,但裴夕禾此刻想起此些,心头却余漠然。
她不曾有什么济世心肠,从敖花花口中她便知晓实则大乾和安虚福地两方掌权之人皆是明了经过后果,且是如今局面的推手。
而裴夕禾实则早就不算是个‘人’了,她是实打实的先天生灵,纯然一口元炁所化,流淌的是神乌之血,亲近金乌一族。
要她去为凡民操心竭力,那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裴夕禾眼中恰到好处地显出几分迷茫和震惊来。
“先前我太学山长,七绝天尊曾亲到此处,但不曾为此作出什么举措?”
左静姝依旧沉静,那眼中的慈悲褪去些许,竟也带了些漠色。
“大乾护朝大阵不同凡响,足以护住各州,但亦会有漏网之鱼,难免引发灾殃,而据师尊所测,当是琼禹州颇严重。”
“大乾根基绝不会损耗动摇,而乱象亦机缘,正是王朝收拢民心,中央集权的好时机,七绝天尊自乐见其成。”
这便是王权,守江山,护民生,但也冷漠到残酷,在利益得失间取均衡。
“救生灵水火,此举当是我佛门中人必行之事,亦是机缘所在,故而我也想分一杯羹。”
佛门传承光明浩大,专克邪祟妖物,那伥鬼之兵,于左静姝而言自然颇有把握,不过显得实在功利了些。
裴夕禾低垂眉宇,低声问道。
“静姝道友,不怕交浅言深?”
左静姝微抬首,笑意浅淡。
“扶曦道友身负不凡,我只怕言浅误事,平添波折。”
而一旁的商玄毓眸中复杂至极,深深地看了裴夕禾一眼,心道弹指百年,世事变迁。
第809章 唯有金乌可令扶桑枝复苏
裴夕禾也未曾料到这一入城便遇见了商玄毓和左静姝两女,更在这佛国圣女口中得知此事,她心中思酌,开口问道。
“可问左道友,这场劫祸还待多久?”
左静姝眉心那一点纯金梵印似是闪烁了一下,她微勾唇,淡笑道:“短则十年,长则百年。”
实则佛国派她来此,大乾自然知晓,不过是一番利益相换,故而左静姝方可在这大乾境内待得长久。
裴夕禾颔首,拱手谢道:“多谢道友仗义相言。”
如此倒还有些时日去寻觅那位处‘东南’的缥缈契机。
一旁的商玄毓哼了一声,黛眉紧皱,撅起嘴,叉上腰,酸溜溜地道:“好啊,早知道你同静姝这般好,我就不来了,没来的讨人嫌。”
这一番作态,倒是冲淡了先前的肃冷。
裴夕禾扑哧一笑,低低嗯了一声,后道:“我知晓这城中有酒楼尚可,既如此,不妨我来宴请两位?”
左静姝身后本有两名侍卫,但随靠近后裴夕禾才发觉两人掩在衣衫之下的竟为青铜皮肤,分明是一种另类的机关傀人。
两女本也无所打算,在城中观望来往风貌民情,如今有人相邀,也不推辞。
三人最后来到一家堂皇酒楼,高门朱阙,正是先前姜明珠曾带裴夕禾来餐食的那家,毕竟她也只吃过这家酒楼。
裴夕禾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姜明珠已随贞丰天尊离去,否则此刻知晓自己要邀请他人来这间酒楼,只怕是要气极。
她手中自然不差仙晶,金樽酒,珍馐宴,主宾皆欢。
言谈之间,裴夕禾也便知晓随着当初坤月的所为,昔日的副州牧,那尊第一极境的上仙乘势而上,将副字抹了去,如今执掌琼禹一州。
大乾赦令加身,不过三载有余,这位‘灿谷’上仙便已依稀触摸到了第二极境的门槛,故而正于那州牧府中闭关。
这般进境,可见借官身引香火功德的修行之路是多么便捷,也由此叫大乾修士均是趋之若鹜。
谈及此,裴夕禾饮尽杯中酒液,淡笑道。
“便捷是便捷,但也不过是借来之物。”
“赦令官身是为登云梯,亦是束身咒,如那坤月,叛逃之后因着烙印无法消去,轻易便被捉回,而想要消去,便需得将借此修来的境界全数抹去,重新打回原点,更甚至是元气大伤,得不偿失。”
“况且修行本便是要修心修己,借来外力晋升,又能走得了多远?”
左静姝出身佛门,虽带发修行,但也不沾酒液,便执起一杯香茗笑道。
“是也,修行本真,境由心造,脚下之路,唯有一步一步走出方是正途。”
而一旁的商玄毓饮下不少烈酒,面色带几分醇厚,更添艳色,此刻眼中却颇为复杂,终是启唇言道。
“我不如此想。天下生灵或高或低,蚂蚁有蚂蚁的生存,飞鸟也有飞鸟的生存,各自安然,亦是生机勃勃。”
“这天底下的修行生灵千千万,纵使上仙界灵气远非小千世界可比,金丹元婴遍地走,但化神合体,返虚渡劫,却也要筛去大半,能迈入大乘,再登入仙途,便是千千万不存一。”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纵奇才,当天资愚钝,机缘了了,前路断绝之刻,他们只是换了一条路走,这又有什么可谈论优劣的呢?不过万物向前,尽力而为罢了。”
商玄毓执起酒樽,又畅饮一杯,瞧着添了几分醉意。
赫连九城哪里会错过酒席,早从寰天珠中出来埋头苦吃,现在被她指着逗笑,只听见嘿嘿地道:“你个小狐狸精,亏得那些臭男人叫我妖女,这才是真狐狸精嘛。”
而左静姝闻此前言,眸光轻颤,放下茶盏于桌上,叹了一声:“是我狭隘。”
她与商玄毓相交,最初是因诛杀一邪修‘冥海子’。而后她发觉此女修竟‘以媚术炼圣心’,其心如镜,映澈尘垢。
左静姝出身佛国,本也要修出一颗无垢佛心,故而两女虽境界身份有差,却可相互印证道法,彼此相伴,更觉可交,情谊渐深,这才同行如今。
而裴夕禾闻商玄毓之言,不自觉地双手握紧了些,黛眉微蹙。
‘各自安然,亦是生机勃勃’,‘这又有什么可谈论优劣的呢?’
她觉得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般,朦朦胧胧,不甚真切。恰如隙中驹,石中火,一晃即逝,并未将之抓住,反倒隐约升出些郁气来。
裴夕禾握紧酒杯,一口吞入,辛辣醇厚的液体刺激咽喉,将郁气压下。
此番插曲倒也过去得极快,金毛狐狸灵巧非常,一边埋头苦吃,一边躲开商玄毓的‘咸猪手’,待得酒足饭饱,轻盈地跃上了裴夕禾的肩头,重进了寰天珠中去。
商玄毓摸了摸并不存在的泪,低低泣声。
“我摸摸,我就摸摸嘛,这小狐狸精真不识抬举,哼哼。”
裴夕禾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他虽是狐形,却好歹和你同处四境天仙,你一伸手就要摸一摸辨清他的雌雄,他会叫你摸才怪。”
商玄毓瘪瘪嘴,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酒足饭饱,裴夕禾结清仙晶,便是要告辞而去。
商玄毓连声问道:“扶曦道友这是要去往何处啊?若尚无落脚之地,我同静姝租住的洞府不错。”
裴夕禾笑着婉拒,说道:“我为太学学士,那州牧不出,府中上下需得卖这学士身份几分薄面,讨一处洞府倒也简单,我打算闭关几月。”
此番闭关自是要炼化那得之不易的玄道果实,纵太上无筝如何言说,以裴夕禾的性子,也自要试上一试。
彼此言罢,遂分道离去。
左静姝同商玄毓行在街上,待得半刻,商玄毓叹了一声,呢喃道:“她变了很多呢。”
左静姝垂眸,梵印微烁。
“世上从无不变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