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仙辞

  她将一枚储物戒抛给狐狸，便见其自肩头跳下，蹿跃出去。
  凡人同修者共存，妖修自也寻常见，那些凡俗商贩瞧见一只金毛狐狸取出些许散碎灵石，倒也不曾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妖怪”。
  上仙界早无金银钱币，凡人交易自不需仙晶，而是以下品灵石，或是更价贱的灵珠相交易。
  裴夕禾朝之看去，一副和谐画面，城中居民皆有安居乐业之象，突而发觉有一丝久违的烟火气涌上心头。
  她看向身旁的姜明珠道：“我竟突然觉得有些怅然。”
  姜明珠扭头看来，眸子微闪惑色，撇了撇嘴。
  “你惆怅个啥，我要如你一般进境如神，得天天含笑朝菩萨拜上三柱香。”
  裴夕禾抿唇道：“发觉，有些难容其中。”
  越是修行，越感岁月不过数字。
  需得于孤寂中按捺，在沉淀中薄发。
  其实又何止是修行？这世上诸多事物皆如此而已。
  裴夕禾仙途昌盛，行至今日，虽有坎坷，却也取得旁人难想的道果。
  她曾在扶桑树下入梦，见到星海沉浮，文明更迭，兴衰轮回，明了自身所求之道，乃万古永恒。
  太上无情，大道独行。
  她是仙者，凌于云端，亦是先天生灵，与天地同寿，得造化青睐。
  此路本便该是枯寂。
  修行，聆道，试炼，夺宝，斗法，厮杀。
  这是裴夕禾踏足上仙界以来所经历的种种，她此前从不觉枯燥，只觉乐在其中。
  但裴夕禾如今暂停修行，止下脚步，置身在这闹市街头，听得周遭喧哗叫卖，分明好不热闹，她却心生一股格格不入的相斥之感，似有一道无形的厚壁，分割两方世界。
  她明明脚踏实地，却依旧好似高凌穹顶，站在那虚无缥缈的云雾之上，俯瞰红尘人间。
  裴夕禾金眸微黯，低垂首，敛去波乱神色。
  姜明珠自也不能从这一言中窥她心神变化，只回应道：“修者修行，本便孤寂，一时难融这烟火红尘，亦是正常。”
  “高居凌云，何谈落地生根？”
  她挑了挑眉，看向不远处正一边暴风进食，一边同商贩嬉笑的狐狸，笑道：“你以为谁都能同这狐狸一样？我在昆仑天鉴中学得一词‘社牛’，倒是适合极了。”
  不过倒也是一颗难得的赤子狐心。
  裴夕禾笑出声来，说道：“话说这大乾也有随身宝鉴，据说便是仿照昆仑天鉴所制。”
  “一些新奇段子确实有趣。”
  姜明珠挺了挺胸，得意一笑：“这倒是，大乾的炼器宗师借了昆仑助力，所以昆仑天鉴能接收大乾时讯，而大乾人士却不能轻易入昆仑弟子的商讨区域。”
  “说到这，我倒是想起近日传闻，那佛国圣女也到了琼禹州，虽说是为了诛杀一邪修，可也不知是不是对那建木化灵有所想法。”
  裴夕禾瞧了一眼沉浸于街头美食的狐狸，回道：“佛国圣女？应该不是，太学山长都到了此处，那佛国势力不敢放肆。”
  皓月带繁星，高树生杂根。
  太光天域中自不是只有五大势力，亦有诸多道统传承，这佛国便是归附于大乾王朝的国度，以佛门修士居多。
  姜明珠眸子烁烁，因着先前掐使了法诀，故所言并不忌讳。
  “那倒未必，我总觉得不简单。”
  裴夕禾摇了摇头，一副无赖模样，说着：“关我何事，反正我也没对那建木化灵起心思。”
  “天仙跟天尊斗？你还是少操些心，免得华发早生，当心成了个秃顶仙子。”
  姜明珠柳眉倒竖，哼了一声，也走上前去，尝那街道上的一二精致糕点，自是裴夕禾付钱，心头暗自安慰自己聊胜于无。
  裴夕禾并未随去，这佛国圣女突而叫她想起日前所粗略瞧了眼题目的宝鉴帖子，恰与之相反，乃是【骗色妖女出没，琼禹全州好男儿戒备！】。
  此刻心中生趣，她便驱使念力入宝鉴中作耳眼，寻到那一则讯息读取。
  裴夕禾越是读下去，越是面色古怪。
  “我待人皆是真心，不过是想给男修们一个家罢了，怎么错了？”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骗！？”
  “我又何曾三心二意，哪一段感情我不是赤诚以待，首尾一人？不过是结束时间快了些。”
  这妖女言语，怎得如此熟悉？
  第784章 你把我踹沟里啊
  此番言论，倒是裴夕禾想起当年那合欢宗派的情主商玄毓。
  此女走的正是以“魅术证圣心”的路子，且在当初圣魔界中，自己还曾助她得了真魔嫇姹的传承。
  裴夕禾眼眸微眯，金瞳闪烁思量之色，唇角不由得勾起，心道竟这般凑巧？
  她快步走上前去，到姜明珠身侧，正欲开口闻讯，却被其塞了枚白玉般的小巧糕点。
  “尝尝。”
  红豆浓甜的滋味于舌尖打转，酥皮破碎，下层软糯，丰富层次一齐迸发，叫裴夕禾不由得咀嚼，点了点头道。
  “滋味确是不错。”
  姜明珠笑眯眯地道：“虽不及灵膳一般有助于法力修行，但也算是食物本身的滋味。”
  一只金毛狐狸左右蹿跳，后肢站立，上肢两爪各抓着长签，串着重油浓香的烤肉，一张毛茸茸的脸上双眼笑成月牙。
  “尝尝这个，这家烧烤本狐狸可打包票。”
  裴夕禾面色柔和，神色渐缓，先前思索都被打断。她接过狐狸爪握的肉串，张口吃肉，虽瞧着不甚雅观，却爽利畅快。
  这肉质外表焦黄，内里鲜嫩，油珠均抹，辛辣香料同随刚出炉的热量焕发新味，叫裴夕禾双眼微弯。
  她笑言：“论吃的，还得是你啊。”
  裴夕禾并未忘记正事，遂传音给姜明珠道：“明珠，你飞升之时，可曾听闻天虚神州的合欢宗派中情主踪迹？”
  听得此问，姜明珠虽有些莫名，但也细细思索一番。
  她出身昆仑姜家，对于神州之上的势力变化自要多加关注，待得回忆一番后便传音回道。
  “在那一场劫难前，似乎那情主便是消失了踪迹，据闻是去了什么秘境，引得合欢情之一脉大怒，至我飞升也不曾得闻此女消息。”
  裴夕禾听得此言，遂即心中有所推测，点了点头道：“不知你有无在那天鉴上瞧见过一则有趣传言，有一好色妖女。”
  “我觉便是那情主，商玄毓。”
  姜明珠眸子露出疑色来，反倒笑道：“莫非你同她去的是一处秘境？”
  裴夕禾如是颔首。
  姜明珠并未放于心上，去了街上小贩摊位上的精致果子，由一旁的狐狸交付灵石。
  她吃着枚青团，慢悠悠地回道：“随机应变便是，真是相遇，你还惧她不成？”
  裴夕禾自然摇头，低笑道：“只是觉得有些缘分，倒也有趣。”
  此事打住，她确也未放心上，瞧见一吃食香浓，便取出两枚下品灵石相易。
  那老妪慈眉善目，手脚麻利，用泛着热气的柔软面皮把酱香卤肉一包，加上青红瓜丝，便递给裴夕禾。
  一口咬下，温热之感叫她心头生出点奇异想法，如暗室推窗，倾洒明光。
  或许，日后倒也可融于红尘中，来磨练上一番心境？
  仙子吃饭，一口干完。
  如今裴夕禾倒也找到些如赫连九城一般吃喝的乐趣来。
  “瞧那！”
  狐狸一下子窜上她的肩头，声中满是好奇。
  “怎的那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啊？”
  裴夕禾同姜明珠顺着狐狸目光的方向看去，便看见诸多民众皆朝着一处聚集，已然快要堵塞街道，然却不曾有小吏进行规劝疏通。
  无论是凡人，或是修士，皆目露着虔诚般的兴奋。
  姜明珠瞧见摊位上的商贩都想要不顾生意，拔腿前去，也便搁置下正欲拿取糕点的手，抱于胸前，打量前处，笑道。
  “裴夕禾，你啊你，似乎只要跟着你，总能碰上热闹。”
  被点名的金裳女子眸子轻敛，似笑非笑地回道：“那你就不想去瞧瞧是什么热闹？”
  碧裙扬起间，姜明珠早已迈出了步伐，不曾回首，只空中传来其声音。
  “自然是要瞧瞧这热闹的。”
  裴夕禾抬步跟上，金毛狐狸则爪忙爪乱地自那枚储物戒中取出灵石清点，为先前所吃的一一结账，而后四肢并用，朝两女方向而去。
  既是仙者，总有一二手段。
  轻描淡写间越过拥挤人群，到了内围所在，叫旁的修士面上稍显不忿，怎得还能后来占了最佳位置呢？却察觉那两女一狐身绕仙灵之气，紧忙收敛神色。
  往里看去，方正大桌摆放正中，一方白帆树在右侧，其上的黑墨两个大字“算命”随风飘晃，瞧着竟叫人无端地觉得有嶙峋风骨。
  有一男子端坐中央木椅，灰袍上稍显磨损痕迹，瞧着为凡人六十岁上下的面貌，两鬓花白，偏头顶一片‘荒凉地’。
  在细细看去，其双眸无神，晦暗非常，如蒙尘灰，显然目盲。
  “原来是算命的？”
  姜明珠喃喃言道，扭头看向裴夕禾，见其金眸闪烁波光，紧盯那盲眼的秃顶老者。
  她突然便是想起日前在昆仑天鉴上曾瞧见的一条讯息。
  【瞎眼半仙出没过的十八个场所，速速踩点！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所以这近日风靡整个琼禹州的瞎眼算命半仙，便是眼前这人？
  琼禹州极信此算卦瞎子，传闻其行踪不定，占卜随心，故而收集了他行走过的方位，期盼能发觉一二踪迹。
  “半仙可厉害了，我同你讲，他可占卜了好几个秘境，祸福无一出错，受极了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