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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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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慕容星雨叹气:“喛,思齐峰主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我向来敬重儒宗,效仿孔圣论道,深夜促膝长谈,昨夜您不是还夸我‘后生可畏'么?怎么今日就说我意图不轨了?再说儒宗有三十二峰位峰主,我就是连夜修成八只脚的蜘蛛也来不及拖住这么多人啊。”
      “……”
      底下顿时传来几声轻笑声,思齐峰主吃瘪不言,而慕容星雨唇边笑意更浓,他摊开手,对思齐峰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转过身去,双手作揖,对孔成玉朗朗开口。
      “我以慕容少主的身份为证,依我看,日月山庄少公子乔长生与百越巫祝之间关系甚笃,是道义之交,绝无强人所难之事!”
      慕容星雨立于堂上,长身玉立,不愧不惧,众人见此不由窃窃私语。
      无论慕容星雨说的是不是实话,慕容一族的面子总要给的。何况相较之下,许知天一人的证词未免单薄了些。
      无为峰主眉头一皱,拱手告罪:“就算乔公子并未受巫祝胁迫,可巫祝在中原一路所行,多有血腥杀伐之事,明文可见。”
      “清河薛家的薛玉楼与薛绯衣本是我儒宗弟子,然而一夜之间,薛家被屠满门。我翻阅了清河的记档,却发现原来百越巫祝也牵扯其中,而且记录中语焉不详,像是被人刻意掩盖,此事又该作何解释?”
      许知天后头跟着的清河地方官员闻言立马上前,将印着官府大印的证词呈上来。
      县令不过是从六品的官员,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孔成玉,只低头忐忑开口。
      “确实如峰主所言,当时薛家灭门案事发突然,又极其惨烈,清河多年不曾出过这样的大案,加之百越巫祝当时为陆临渊与乔公子所担保,所以一时疏漏,不曾细细审问百越巫祝。”
      孔成玉看他一眼:“我朝律疏议规定了无供不录案,一断于律,格以禁违止邪,式以轨物程事。当时不按照规矩办事,现在预备春秋决狱,上儒宗对峙公堂么?”
      县令额头冒汗:“这……”
      座下一名儒宗弟子从人群阴影中走出。
      少年头戴玉冠,细眉杏眼,细碎的光亮在其下微晃。早不是魏危初见时狼狈不堪,满眼泪水的样子。
      坐忘峰主觉得有些不妙,微微皱眉,只见面前少年朝魏危与陆临渊一拜:“一别半年,不知巫祝是否还记得我?”
      魏危看着她,记忆里那张躲在稻草堆中躲避夏无疆追杀的沾满惊惶的脸,此刻被殿外漏进的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薛长吉。”
      “……”
      三字落地,薛长吉唇角牵动出难得的笑意。自那夜跪在满地血亲尸首间起,这般真心的笑便再未现于她面上。
      她说:“当日薛家遭劫,巫祝伸出援手,长吉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诸人:“巫祝应友人之邀前来拜访薛家,来时薛家除了杂役婢女之外,只我一人苟活。若不是巫祝当时仗义相助,亲自斩下夏无疆头颅,恐怕长吉如今已是青冢一座。”
      “后来长吉得清河云家的帮助,处理好家中后事。陆师兄与乔公子怜悯我独自一人,将我引荐到儒宗。此间恩情,长吉铭记于心,此生难还万一。”
      薛长吉看向无为峰主,眸光平静:“薛家虽惨遭劫难,但毕竟我还没死。长吉愚钝,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有人想要询问那天的真相,为什么不来问问薛家唯一活着的人呢?”
      儒宗诸人寂然。
      如此,官员中以孔成玉为首不再多言,儒宗中对魏危有意见的也息鼓偃旗。
      青瓷底推过桌案,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孔成玉拢着袖子站起,为这场诘问收尾:“云麾将军呈上的奏折多次提及边疆常备军遭受靺鞨游兵的骚扰试探,与刚刚巫祝与我所言不谋而合。”
      “大敌当前,百越与中原唇亡齿寒,若能放下偏见,携手应敌,那再好不过。百越与中原合作之事我自当上报朝廷,诸位同僚不必再问。”
      孔成玉这么一说,她带来的官员便纷纷附和,点头称是。就算有几声不同的声音也被淹没其中,不成气候。
      眼见与百越合作之事已被敲定,思齐峰主纵然心中万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他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就没动过的魏危,咬牙移开目光,开口:“如此,我儒宗也不好过多朝中事务。只是除此之外,今日儒宗还要处置罪徒陆临渊,儒宗自有儒宗的规矩,这件事总不牵扯朝廷,能叫我们儒宗自己做主吧?”
      孔成玉揭开茶盏,淡淡开口:“我今日来儒宗,不过是为了百越巫祝来访,你们的宗门事我管不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插手。”
      这话无疑是撇清关系、不会保陆临渊的意思,座下的几位峰主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儒宗暂代掌门之位的是无为峰主,他得了孔成玉的一句许诺,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陆临渊,正好孔府尹与青城诸位官员也在,不如在此一并做一个见证。”
      石流玉今日也跟着三叠峰主来了,闻言着急忙慌朝陆临渊使了个眼色,陆临渊却摇摇头,站到了殿内中央。
      四周安静,无为峰主死死盯着陆临渊,问:“以你掌门师兄的清誉,以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为证。陆临渊,你的母亲是不是百越人曾经的巫咸楚竹?”
      纵然是燕白星闻言也变了脸色,耳边传来今日才来儒宗官员惊讶的吸气声。
      先前儒宗封山,陆临渊被押入思齐峰。除了儒宗一些弟子之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
      除了孔成玉之外的官员还以为陆临渊是与百越巫祝同行才被牵连,无为峰主把这件事摆到明面来问,便是撕破脸叫陆临渊失去继承儒宗掌门的资格。
      若是陆临渊承认,从今天开始,这位中原曾经的天之骄子,君子帖的主人,从此之后就将背负百越与中原杂种的名声。
      楚凤声眉头一蹙。儒宗这些人,剑术不如陆临渊,也没有驾驭陆临渊的能力,却偏偏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毁掉他。
      陆临渊毕竟是自己义母的孩子,楚凤声眉梢一挑,心中已想好了说辞,却见人群正中间的陆临渊点头:“是。”
      “……”
      楚凤声想过许多如何应对的法子,但她绝没有想过陆临渊会这么痛快地承认。
      她的心头一震,搭着金鞭的手指蜷了一下,脑中只浮现出一句话。
      ——疯子。
      非疯子不会做孤身一人来百越挑战五位高手的事情,非疯子不会承认这样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实。
      扪心自问,就算是楚凤声自己坐到了陆临渊的位置上,也绝不会因为当着中原这么多人官员面前承认自己的异族的血统。是非利弊,无论是中原还是异族都是一样的。
      陆临渊声音平静:“我的母亲是百越巫咸楚竹,我的父亲是桐州竹海陆长清,我确确实实是他们的孩子。”
      底下因这句话激起千层浪。
      “陆长清……陆长清是谁?”
      “巫咸楚竹?似乎听说过,但她不是死了吗?”
      “……”
      “哎。”
      坐在一旁的慕容星雨叹气,展扇掩住自己的口型,轻声开口。
      “他其实可以撒个谎的,我们明明都查到了,儒宗这些人并无他有百越血脉的实证。就算真有,说有乌桓血脉总比百越强一些……呃,巫祝,我没有贬低百越的意思。”
      楚凤声听见魏危笑了笑:“这不是很好么?”
      慕容星雨看一眼魏危,又看一眼陆临渊,终究叹一声:“巫祝说得不错,是很好。”
      人生忽忽东逝波,哪能违逆本心一辈子呢?
      震惊过后,堂中有人率先发难:“陆临渊既然亲口承认他的母亲是百越人,那他当年挑战四位巫咸的战绩就要打个折扣,谁知道是不是陆临渊与百越勾结的缘故!”
      “……”
      后头的燕白星听得火大,侮辱陆临渊他管不着,但他这句也侮辱了自己。
      他睥睨斜视,声音冷冽如冰:“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你们中原的面子不值钱,能与阴谋算计勾结在一起,我们百越的面子可金贵的很。”
      有人接话:“陆临渊既知道自己有百越血脉,先前却一直闭口不谈,此等心术不正之辈,儒宗容不得他。”
      楚凤声拨了拨头发,声音慵懒却带着几分锋利:“这话我便不爱听了,难道就因为他陆临渊的母亲是百越人,他从前做过的善事便成了恶事?你们这些人说他有百越血脉,一无证人,二无证据,一些风言风语,全靠陆临渊自己承认。我倒是觉得这等抱诚守真之人,很符合你们儒宗所讲的那些大义呐!”
      如此一来一回,竟是和刚刚的情形没差,儒宗一些人脸都要气白了,气得几乎要拍案而起。
      孔成玉虽然允诺不插手儒宗处置陆临渊的事,可她们百越又掺和进来做什么?
      思齐峰主死死盯着面前垂眸喝茶的魏危,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百越巫祝,你的手下如此为陆临渊说话,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