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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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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有没有人让你动摇?有没有人能让你放在眼里?”
      百越的风是湿冷的,狱中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忽明忽暗,火光差一点湮灭在灯油中。
      魏危淡淡瞥他一眼:“你的脾气这这些年来倒是半点没变,一如既往的思前想后,优柔寡断。你这样想得太多,当心早死。”
      澹台月:“……”
      一年多没有见到魏危,听到这熟悉的言辞,澹台月一噎,竟生出了一丝诡异的亲切感:“巫祝讲话还是这么不客气。”
      魏危觉得奇怪,微微侧过头看他:“你是谁?我需要和你客气什么?”
      澹台月:“……”
      他不由想,比起这样的实话,还是虚伪的言辞更动听一些。
      与魏危交谈的几个回合后,澹台月终于重新学会了如何尊重他的顶头上司。
      他老老实实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将这一年来他所有知道的事情与猜测托盘而出,不知讲了多久,提到北越,澹台月顿了顿:“北越中肯定有李天锋的人,我与其他两位巫咸或是困在属地,或是在獬豸牢狱,无论他原先想要做什么,如今也不得不依仗这条线了。”
      澹台月见魏危慢慢皱起眉头,不自觉代入了百越如今的形势,同样皱起眉来,问:“这件事很棘手吗?”
      魏危下意识哦一声开口:“不是,是我有点饿了。”
      澹台月:“……”
      澹台月捂住额头,叹气:“巫祝到中原一趟,倒是比从前在百越更加任性了。”
      魏危:“一年没有见我,你倒是越来越笃定我不会杀你所以在这找死了。”
      魏危忽然想起什么:“我还记得之前你冷脸对我伏低做小的样子呢,你从前不是觉得木槿和我对你虚与委蛇,迟早有一天会对你动手……”
      骤然提起许多年前的事情,澹台月面红耳赤:“魏危!”
      魏危一顿:“直呼巫祝名姓是砍头的大罪。”
      澹台月有些无语,这都什么老黄历了,他就不信魏危到中原也让别人喊她巫祝。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连喊了三句魏危,闭上眼睛。
      “你干脆把我吊死在罪台。”
      魏危:“……”
      烛火已快要燃烧至尽头,微弱的火苗淹没在近日中的阳光中,魏危起身,垂眸随意咬开随身带着的水壶木塞,仰头喝了一口。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至于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魏危的皮肤偏白,手指修长,但并不显得纤细。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仰头时,脖颈下方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也只有这样平常的时候,澹台月才会意识到,魏危与他所遇见的其他人一样,只有一具血肉之躯。
      魏危的衣角已掠过门槛,就要离开獬豸牢狱的那一瞬,背后的澹台月忽然开口。
      “魏危,在千鸟崖,我是真的想杀你的。”
      “……”
      魏危闻言停住脚步。
      清风卷起阶前的灰尘,悄然拂过她的身侧。
      澹台月望着那人的背影,缓缓攥成拳,声音却异常平稳。
      “与李天锋无关,我安排的弓箭手是东瓯的精锐,箭镞淬的毒见血封喉。我确实不会为了澹台柳豁出一切,但有这样的机会,我也绝不会放弃。”
      千鸟崖的刺杀是李天锋精心编织网中的一缕丝线,专为引诱澹台月入局。但这虚情假意中,澹台月也真实地考虑过刺杀成功的可能性。
      他确实不记得澹台柳,但他身上流淌的始终是这位“疯女人”的血。
      “……”
      魏危微微侧过头看他。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掩饰,表情一如往常坦然。
      “就算你们双方都想杀我,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差别。”
      ……
      ……
      长安六年夏,前西瓯巫咸李天锋和靺鞨勾结,挑拨百越巫咸,利用北越长老……最终在祈禳堂被南越与东瓯巫咸联手制服。
      李天锋狼子野心,种种罪行证据确凿,不过半月之后,被判枭首示众,当月执行。
      北越长老虽然有错处,但毕竟被欺骗胁迫在先,还是允许火焚入墓。至于剩下三位巫咸,燕白星毫不知情,楚凤声与澹台月都以戴罪之身立功,而身为巫祝的魏危似乎也不想追究什么,罚了财帛就算大惩小戒了。
      这场以千鸟崖刺杀为起始的事情折腾到如今接近两个月,终于尘埃落定。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百鸟争鸣,远处的白云犹如一匹匹巨大的披帛。近处,青色的山楂挂满枝头,一路蔓延而去。
      木槿跟在魏危后边,茂盛的青草已长到小腿那么高,从山间刮起的风扬起她们的长发,草香簌簌冲入鼻腔,整座山谷都在细微的颤动。
      楚凤声抱胸倚靠在后面粗壮的大树上,澹台月同样垂目不语,任凭山岚浸透衣袍。
      今日是燕白星去祭奠北越长老的日子,毕竟是罪人,墓碑不能留姓名,只有北越一些人才知道此处长眠的是何人。
      见魏危的巫祝衣袍被风吹乱,木槿下意识抓住那缕清风,想要为她整理衣襟。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魏危回头看她,只见木槿低着头,面色平静,却透着近似于清水一般淡淡的倦意。
      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了。
      “二十多年前,燕北极与澹台柳叛乱,李天锋也参与其中。两部联手叛乱,可谓险之又险,但他最终还是站在了魏海棠这边。为了这件事,这么些年我不曾怀疑过他。”
      木槿怔怔看向魏危,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不明白,他若是想要巫祝这个位置,当年总该比现在容易的多。”
      “他为何选择现在才动手?”
      魏危目光颤了颤,片刻之后,说出了一个木槿不曾想到过的名字。
      “因为楚竹。”
      獬豸牢狱中,李天锋已沦为阶下囚,往日的骄傲被彻底碾碎,早不复从容。他的长发凌乱,如同枯草一般垂落在肩头,发梢沾着黯淡的血迹,铁锈味在鼻尖萦绕。
      但在魏危问起这个问题时,他还是猛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空气都为之一颤。
      ——因为他们杀了楚竹!
      少年时期的李天锋也曾经心悦过一个女子。
      她的眉目朝气,眼尾一抹张扬又热烈的红色,唇色艳艳,赭鞭梢缀着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含笑漫不经心地看过来,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站在祈禳堂下的李天锋心中轰雷掣电,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但楚竹太有趣了,也太风流了。
      她的鞭子挑过无数美人的下颌,她的目光永远不会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太久。她与巫儿聊她走过的百越山水,聊典籍中记载的广袤中原,聊那些各色各样的男人与女人,仿佛这世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是竹林间的一阵清风,载着楚竹永无止尽地向前。
      楚竹是李天锋除了成为巫祝之外,唯一的渴望。
      然而她如风一般自由,也如风一样从不曾为谁回头。
      李天锋想,他能忍受楚竹对谁都漫不经心,能忍受她的目光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甚至能忍受她将风流当作一种理所当然的消遣。可他唯独无法忍受她对某个人有过一丝不自知的心动。
      原来楚竹这样的人,也会为人心动。
      微妙的情愫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扭曲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
      李天锋的野心与不甘如野火遇风一般滋长,他与靺鞨合作,他激化澹台柳与魏海棠之间的矛盾,他撺掇无法忍受中原的燕北极……他曾经以为他只要冷眼旁观这些人走向自我毁灭,接着——
      接着,楚竹死了。
      澹台柳根本不是李天锋手中的棋子,在她的棋盘中,李天锋才是她不屑一顾的变数。她比李天锋想象的更加疯狂,她对权势的渴望无可比拟,甚至不惜背负上毒杀巫咸的罪名。
      百越变得一片死寂,仿佛李天锋想象的那些兵戈相互接、爱恨情仇不过是一场梦魇。
      李天锋做了一场梦,在梦中,竹林中的风湿漉漉的,楚竹倚靠在一棵海棠树下,就如初次见面那样,朝他轻轻一瞥。
      ……
      ……
      木槿张了张口,一时间无法将当年那个沉默的青年与如今那个一身戾气的阶下囚联系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毒杀了前来百越的陆长清?”
      美人泪之毒,无药可解。
      这是李天锋从靺鞨人手中拿到的一种奇毒,本是为了尝试毒杀传闻中有着“百毒不侵”“蛇虫退避”巫祝血脉的魏海棠。
      但陆长清来到了百越。
      李天锋一眼就知道,这人实在是一个很温柔,足以让楚竹心动的男子。
      那时陆长清已决定来到百越,与楚竹相守一生,却在兖州与百越相接的大道上,偶然遇上了一位对中原了解甚多、热情好客的西瓯巫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