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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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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魏危挺鼻薄唇,神清骨秀,浑身上下有一种出奇的干净与利落,好个仙人之姿。
      慕容星雨的好奇心太旺盛,这样长久盯着一个人几乎可以算作是无礼了。魏危还没表现出什么,陆临渊就拎起茶壶,抬手无情挡住了他的视线。
      慕容星雨仰头一迭声开口:“哎哎哎,干什么呢?恼羞成怒了啊,你有本事自己追魏姑娘去,迁怒我一个柔弱的江湖第五算什么本事?”
      “……”
      陆临渊觉得自己对慕容星雨已足够有礼貌。
      魏危解下霜雪刀搁在案上,慕容星雨连忙倾过身子给她倒茶,开始赞叹起刚刚那场比试的精妙之处。
      慕容星雨口若悬河:“魏姑娘不晓得,上一届我也是打败过那位有缺重剑的!可恨今年他退隐江湖了,有些人总以为许知天是收了我慕容家的银子,最后一场送我成名……”
      魏危一顿,问:“我听陆临渊说,上一届演武大会中你打到了第五的名次就不打了,为何?”
      提起这件事,慕容星雨挑起细长的眉。
      “姑娘有所不知,自古以来,单数比双数好听,还潇洒。江湖第五这名次,不出挑,又不叫人小觑。”
      陆临渊放下茶壶,觑他一眼:“第九也是个吉利的数字。”
      “诶,陆兄这就不懂了吧。”
      慕容星雨展扇,言笑晏晏。
      “末尾几个人压力太大,江湖第十那人三天两头地被人挑战。毕竟只要打败他就能摸上天下前十的门槛,谁不心动呢?”
      “我不心动。”
      魏危两指捻着转了转桌上的杯盏。
      “我要打天下第一。”
      势在必得,理所当然。
      慕容星雨:“……”
      他看了一眼他的好兄弟,陆临渊正以一种极其没有道理的眼神注视着魏危,好像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完了,他兄弟这么些年被徐潜山试剑试成傻子了。
      慕容星雨心中已为陆临渊点上三柱香,魏危似乎思考了什么,开口:“其实我有一事想与慕容公子相商。”
      慕容星雨哎呀一声,心直口快:“不打不相识,朋友之间客气什么,魏姑娘请说。”
      魏危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进那双始终含笑的眸子。
      “法不传六耳,还望慕容公子叫人暂且离开。”
      折扇一合,慕容星雨眸子微眯。
      他虽是乌桓异族血统,却自小在中原长大,生得一副沾花惹草、为佳人一掷千金的世家纨绔皮相。只有唇角的笑意淡下来,眼尾那一颗朱红的小痣惑人,才显出一丝亦正亦邪的异域风情来。
      片刻思索后,他抬起手,好似有什么影子退去,如暗潮悄然无声。
      四周更加寂静,只有魏危那双眼睛始终平静无波。
      “……”
      慕容星雨不自觉挺了挺腰背,有一种见到族中长辈的错觉。
      刚刚退下的人都是慕容氏暗中的影子,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魏姑娘却能片刻间就觉察到他们,大有当年素冠徐安期的水准了。
      慕容星雨的折扇慢慢摇着,几乎是立马想到几个可能的人物,比如九重楼那个传闻中的楼主,或是儒宗掌门徐潜山他暗中生养的女儿,再不济,是开阳那边——
      陆临渊像是听见了他在想什么,开口道:“魏危是百越巫祝。”
      偌大的花星楼,安静得有些窒息。
      慕容星雨的动作僵住了。
      他坐在原地,内心哦豁一声。
      慕容星雨望着面前两位活阎王,暗中叫苦,恨不得他妈没有给他生过这么一双机灵的耳朵。
      他试探着开口:“……我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成吗?”
      显然是不行的。
      慕容星雨的手被陆临渊按在了桌上,半分也逃不开。
      他觉得自己额角在跳。
      陆临渊已入魏危彀中矣。此时花星楼中他以一对二,只怕凶多吉少。
      慕容星雨警惕:“魏姑娘,我真的是个很脆弱的人。不必百越那些巫咸出手,你只要一碰我,就要跪在地上求着我不死了。”
      魏危挑眉。
      **
      雕花窗户敞开,外头浮动着潮气,屋子里茶香氤氲。
      桌上的茶炉中烧着金炭,壶中沸水发出嘶鸣,慕容星雨无言提起,为对面的魏危添满茶水。
      两杯茶正飘着水汽,杯中茶叶聚散不定,青涩甘冽。
      他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唉。”
      说实话,此时此刻,有些尴尬。
      同为异族,乌桓慕容当年一声不吭转头投了中原,平心而论,他要是当年的百越巫祝,非得扎慕容先祖的小人不可。
      他们与百越算不上仇人,但经此一事,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朋友。
      “我以为魏姑娘是陆临渊的朋友,没想到你们给我挖了这么一个大坑。”
      慕容星雨想至此,扇骨抵向额头,自我安慰了一番。
      “大约是我与百越天生有缘……一年前,我回桐州家,却被银环蛇咬了一口,性命垂危,多亏了百越的草药才捡回来一条性命。族中始终找不到那位叛徒,长辈叫我就呆在扬州暂且回去。”
      说着认认真真打量了魏危一番,喃喃:“真是奇了,百越首领这么长时间都不在住处,百越居然不会叛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临渊闻言眼睫一垂。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魏危离开百越快一年多了,大约也到该回去的日子了。
      魏危:“百越与乌桓不同,况且慕容公子远在扬州,桐州的生意依旧打理地明明白白,并不比百越差什么。”
      慕容星雨苦笑自嘲道:“我年轻,虽为少主,但是能做主的事情远不如巫祝多。巫祝既然远道而来,不妨有话直说。”
      屋内三人想的事情各不相同,只有鸟木静默,茉莉花香气随风而来,伴着魏危与慕容星雨的交谈声。
      等一盏茶吃完,慕容星雨微微叹气,累得好像是仿佛在面对那些不威自怒的长辈。
      他结束思考,下意识就要靠在椅背上,又想起魏危的身份,猛地一个挺直腰背。
      陆临渊轻笑了一声。
      慕容星雨:“……”
      慕容星雨咳嗽几声才开口:“靺鞨一事事关重大,而我们慕容氏向来是墙头草随风倒,纵然巫祝大人这样与我交心,恐怕我作为少主也是有心而无力。”
      魏危暂时没有开口,他略微有些紧张,正要说一些转圜妥帖的话,但对方在此时开口问他:“你呢?”
      慕容星雨一愣。
      魏危抬眸看他:“你是如何想的?”
      慕容星雨一双狐狸眼因错愕而睁大,继而皱起眉。
      “和光同尘,与世无争。可你并不认同,是么?”
      魏危坐在清透的风前,微风拂起她鬓角的发丝。
      她的眼神中没有不屑,也没有教诲,只是一种很自然的平静。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慕容星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
      “‘明哲保身,臣奉于君’,向来是慕容氏的智慧。但对昔年的乌桓来说,归顺中原却是一场豪赌。”
      “你修的含光心法,不求胜,只求平。可你若是不争胜,就没有平的可能。所谓胜负,只挂在他人一念之间。”
      “你只要退一步,就会被逼到再退一步,最后到退无可退。就如你刚刚与我切磋的这一场,你的武功很不错,剑法本该锋锐无匹,却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与我争胜,所以只能败给我。”
      江湖第五,含光平平。
      慕容星雨在暗中日积月累,付出无数汗水,才有今日同尘剑主的名声,却因为明哲保身,用晦藏拙,被有些江湖人月旦品评,说他不过是靠着慕容一族的大山,收买江湖高手得来的名次。
      他真的甘心吗?
      他是如何想的呢?
      族中长辈说他天资卓绝、七窍玲珑,所行所为都要为了大局,外人评论他风流浪子就风流浪子,草包就草包,那都是小人中伤,不值一提。
      慕容星雨对这些恶意揣测早已习惯,但如今握着茶盏的指尖逐渐用力到发白。
      ……他原本觉得自己早已习惯。
      魏危道:“百越当年虽然不免有些怨怼你们归顺中原的决定,但也赞叹于你们乌桓的胆量。”
      “开阳昏庸,皇帝疑心。到今时今日,与你慕容先祖面临的选择并无太多分别,况且你们乌桓从来不是真无野心。”
      花星楼下边云石铺就的台子上,正有几人吊嗓对戏。
      “登台拜帅是韩信,那未央宫斩的是何人?”
      “未央宫斩的是韩信,难道说文官他就不丧生?”
      慕容星雨蹙着眉头,那风流公子的模样不见半分,隐于纨绔皮囊下的清隽沉静的气质终于真切起来。
      他知道魏危没有说错。
      乌桓并非没有野心,似慕容一族这样的存在,历代朝堂上有几个皇帝不忌惮。自古削藩释兵权的事情不少见,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君王,都会想着敲打的归顺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