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纵然是大海捞针,纵然二十多年过去,他也要咬牙尝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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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上之人还是少年模样,似乎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他在陆月沉的心中还是一点没变。
仔细瞧着,却和陆临渊的眉眼有三分相像。
陆临渊盯着那副画像良久,忽然低低笑起来。
他望向着陆闻语那双干净的眼睛,问他:“既然是陆长清主动抛弃的陆家,你们为何还要这样执着地找他?”
陆闻语一愣,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般喃喃开口。
“……血脉相连,如何能简单放弃呢?”
“无论他认不认,桐州的竹海还是他的家。”
“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来。”
第74章 春风十里
此后小半个月,画舫上风平浪静。
因为乔长生先前的银票,船保儿都是有眼力见的人,来房间敲门开门都是闭目不见似的,只将恭恭敬敬将饭菜放在桌上,出去时还掩了门。
只是在后厨来来往往时候,几个人凑在一块低声嚼舌根。
“天字上房先后进去了两个俊俏的男子,看上去身子都不好。后来不知为何还请了一位医师进去,不知道里头在做什么。”
“刚刚我去送饭,一个公子都累晕了,正趴在那姑娘膝头上睡觉呢!”
……
……
天字上房,临窗。
船保儿口中“累晕”的陆临渊动了动,睡眼惺忪地探出一个脑袋。
“吃饭了?”
船上的饭菜不错,今日烧的是乌梅黄花鱼、一小锅芳香浓郁老鸭汤,还有一叠清爽的野蔬,主食是肉丝鸡蛋浇的黄米饭。
魏危在桌上点平筷子,问他:“你想吃么?”
陆临渊看了一眼,倾斜着身子慢慢靠回去,头闷在软枕里,雪白宽松的衣袍也不甚在意地敞开了些许。
“让我再睡一会,魏危。”
这几日陆临渊都在这里。
纵然陆闻语妙手回春,也治不了晕船之症。陆临渊被他扎了几针下去,虽然不至于像第一天那般吐得厉害,但也着实难受。
陆闻语后来又来了一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只道公子不如睡一觉,梦里不晕,也就好些。
陆临渊眼冒金星,睁着眼睛看着床上头的木梁,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咽气。
只在魏危床上,闻着柔软被褥里留下的一点点夜息香气还好一些。
再到后来,不知是怎么的,陆临渊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头枕着靠枕,过于疲惫的他昏昏沉沉靠了魏危的肩膀上。
靠近窗棂,阳光正好,吹面不寒的江风扑面而来,潮水声如梦中叮咛。
因为靠肩不方便,魏危扶着陆临渊的脑袋,让他睡在了自己的膝上
一声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的喟叹,陆临渊心脏砰砰跳动,耳畔水声缠绵不绝,而近在咫尺的夜息香如同轻柔的一双手,插入他的发间抚慰着他的灵魂。
陆临渊很满足地闭着眼睛,忍不住紧贴着魏危细微磨蹭着。下一刻,他从无尽的眩晕与困倦中摆脱出来,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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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几日,陆临渊都在魏危这里。
魏危没什么意见,而乔长生这几天魂不守舍,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没看见也就没意见。
陆临渊睡相很好,一双眼睛闷在枕头里遮光,只露出高挺鼻梁,与鼻梁下微红的嘴唇。
偶尔,陆临渊也会睡梦里抱着她的腰。
刀客的腰身精干瘦削,肌肉线条流畅而不夸张,陆临渊两只手可以环着抱过来。船上遇到浪头,他在无意识间搂得越来越紧,弓着身子往魏危怀里靠,好似有什么扼住他的咽喉,他要抓住些什么才安心。
魏危有时在靠窗旁看书,有时被圈地紧了,她低下头看一眼睡梦中的陆临渊,揉一揉他的脑袋,他就会和松一口气一样,慢慢地放松肩背。
魏危眯起眼睛。
名满天下的儒宗掌门弟子就这么乖巧的睡在她的膝上,垂眸就是被白色衣襟衬的如玉般的脖颈,只要指尖从这里探下去,在第二节骨头处稍稍用力,就会死。
魏危对掌控他人生死的事情并不沉迷,但不知为何,她此时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有趣感。
陆临渊睡着了,滴水不漏面容在这个时候显出几分少年的青涩,她垂着眼睛看着,那种感觉,就像是越过许多年,透过这幅温润如玉的皮囊,看见那个尚且没有成为试剑石的陆临渊。
飘荡在江上的浮云仿佛停滞,群山连绵起伏,吹来的风卷起魏危耳旁几缕乱发。
一本书摊开,盖住脸,她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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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画舫靠岸,几人终于到了扬州。
重新踏上宽阔土地的感觉格外好。陆临渊料想,当年灰头土脸从北边被洪水赶来的中原先祖踏上这块土地时,或许也是这样感慨的心情。
“……”
下船时,陆闻语与他们魏危又一次遇见,便顺手告别。
见陆闻语背着那么多东西,而身边只带着一个药童。乔长生迟疑了一下,问他要去哪里,他可以叫人送他一程。
陆闻语往上掂了掂竹制背篓:“不用不用,我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演武大会那边。”
魏危歪了歪了头:“你要参加演武大会?”
陆闻语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的功夫自然不能与各位江湖高手比。但演武大会几乎集尽天下豪杰,这些人中说不定曾经有人见过陆长清。就算没人见过,我想借着这次机会叫他知道,陆家还在找他。”
日光煦煦,落在少年眉梢之间。陆闻语朝他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中,继续找那个不知去向的人。
最后那句话吹散在风中。
“若你们有陆长清的消息,直接传到桐州竹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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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有人狂言,愿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扬州多水,水道纵横,建筑多为白墙黛瓦青石板。每逢桃花盛开的季节,扬州大大小小的巷子飘满落花,勾栏瓦肆无所不有,游人如织,春风十里。
如今桃花已谢,栀子悄然开放。每五年一次的演武大会将至,扬州更是张灯结彩,行人过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扬州,花星楼。
半窗花色半窗天,纵然是白日,这里依旧奢华靡丽地点着灯。
进了楼内,灯火通明,如入隔世仙境,穿红着绿的美人拿着轻巧的团扇遮住嘴角,如执花枝,摇着扇子传来颤颤然的娇俏声音。
从上盘旋而下木质阶梯,中间立着圆台,几个抱着琵琶的美人带着面帘低眉顺目,嘈嘈切切错杂弹,灵巧的手腕上下浮动。
酒食之欢娱,烟花之缭乱,便是铁石心肠,逢此眼角眉梢,也如春风入怀成冰释。
楼内厢房内,兽耳鎏金香炉里飘出阵阵淡淡的芳香,浸润整个房间。
房间中间是用一整块洁白如玉的云石铺就的台子,房顶系着绸缎落下来,日光的反光照在人脸上,促狭似的斑点晃来晃去。
只见一位美人手掣寒剑,云裾轻曳锦靴起,去如飞鸟来如霆。随着琵琶声身如飞燕轻巧,执剑而舞。凌波鸾靴踏在云石台上,带起一阵阵香风,环铃作响,犹如碎玉。
“春光早去,绛雪桐花争艳,明眸皓齿生研。年华如水,绿叶成荫,楼台桃花开遍,一片闲情空恋。只羡鸳鸯不羡仙,相期毋负此良缘。”
女子唱完,和音的琵琶停顿了一下,接着缓缓地勾了几个音,像是散漫的游乐,让人放下心神,几乎是瞬间,弦音又一扫,好像大门一下子敞开,寒风扑面而来,猛地让人一激灵!
一位少年让一群人簇拥着,闻声几分不羁地抬起眼睛,叫了一声好。
弹琵琶的美人按了按玉葱般的手指,笑起来:“慕容公子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
慕容星雨裹在黑色衣袍下的身姿修长,眼尾懒洋洋地上扬,衬得眼尾那颗朱红色小痣灼灼,给那张少年的脸平添了几分含笑的风韵。
“琵琶不错,舞剑也不错,只是这词不好,脂粉气太重。”
说着就开始煞有其事品评这几样东西该如何修改,显然浸润勾栏已久,于此道上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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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星雨,如今江湖排行榜上第五的高手,手中同尘剑曾经力挫许知天的有缺重剑,在五年前的演武大会上一战成名。
乌桓慕容受过中原皇帝的封赏,贵不可言。作为慕容氏的少主,慕容星雨脾气却很好,一点都没有开阳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会有的眼高于顶的做派。
坊间传言,比起慕容公子的剑术,更叫人赞叹的是他鉴人赏曲的本事。若得他半分指点,便能在勾栏瓦肆中脱颖而出,青云直上。
十几个漂亮的姑娘公子围拢在慕容星雨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热闹开口。
“慕容公子今日来我们花星楼,一定要指点我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