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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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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如果徐潜山真的对百越恨之入骨,这件事就像是一把尖刀,只要有一丝一毫的风声放出去,就足以搅动百越五大部落风云。
      鹿山涯归隐兖州,徐安期不知所踪,百越所有知情的巫咸与长老都被封住了嘴巴,中原活着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大约只剩徐潜山一个。
      他仍然执着地守着这个秘密。
      就像当年,他于月下对魏海棠一眼动心,在确认了对方的心意后,也只是按下属于自己的悸动,看着故友与自己渐行渐远。
      **
      时光颠倒流逝,徐潜山好像一下苍老了几岁,清癯的脸上添了几道皱纹。
      “临渊,无论因为谁,我都做不成一个慈眉善目的师父,你也不需要这样一个师父。”
      “……”
      陆临渊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师父眉眼并不冰冷,反而蒙着一层雾蒙蒙般的灰色。
      “你太过聪明了。”徐潜山抬起眼睛看他,那眼神显得太过怜悯,陆临渊从没有见过他师父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他说:“聪明生意见,意见一生,便不忍舍割。溺于爱河欲海者,都是极聪明之人。”
      徐安期也好。
      鹿山涯也好。
      有哪一个天才能从情爱中挣脱。
      “陆临渊,我知道你对魏危动了情,你在她身上失了分寸。”
      徐潜山不是傻子,他看着陆临渊,就像看见了十七八岁还是毛头小子的自己。
      他深深望向陆临渊那双眼睛:“可你的情义不合时宜,百越与中原这么多年依旧势同水火,两看相厌。她是百越的巫祝,你是我的弟子。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和魏危该如何自处?”
      “师父。”
      陆临渊的声音却异常坚定,他回视徐潜山:“不是我与魏危,仅仅是我而已。”
      “倘若真的有一天有人发现了我对魏危的情义,并加以责骂,那一定是因为我儒宗弟子的原因。想来在那些对百越抱有偏见的人眼中,百越巫祝本来就就不那么清白,他们新的谈资,只有一个因爱疯癫的儒宗掌门弟子。”
      “魏危总有一天会离开中原,回到百越,中原的流言蜚语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我会自请革去宗牒,离开儒宗。”
      万般因果,皆他一力承担。
      “……”
      根据三叠峰的记录来看,魏危进儒宗才三个月,怎么陆临渊已经喜欢成这样了?
      徐潜山第一回开始怀疑他这么多年的教养成果。
      徐潜山努力理解了一下年轻人的思路,沉吟着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喜欢她的呢?”
      陆临渊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有许多事情。”
      “比如呢?”
      “她会吃干净我给她盛的饭。”
      “……”
      徐潜山的表情霎时一言难尽。
      “罢了。”徐潜山闭上眼睛。
      是他老了。
      “你让魏危进来吧。”
      陆临渊站起,在退到门口时,徐潜山忽然出声。
      “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我都不曾后悔过。”
      一阵风吹过,好似纠缠着陆临渊停下脚步。
      徐潜山声音缓缓:“但是陆居安,我始终对不住你。”
      “……”
      隔着摇晃不止的海棠树影,陆临渊朝他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比他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显得真诚,那一瞬间,徐潜山几乎有些恍惚,像是看见了从前那人的影子。
      他说:“师父,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已经找到更好的了。
      萧瑟风吹过,卷起一地落叶,徐潜山默然垂下眼睫。
      **
      陆临渊推开门,看见守在门口,因过人的听力主动捂着耳朵的魏危。
      魏危背后,儒宗最高的仁义峰与无类峰如同倒插在群山中的长剑,为中原宗门之首,殿阁楼台林立交错,江湖的腥风血雨越不过这里。
      许多年前,徐安期或许就在这里,遥望青城之外的江湖。
      陆临渊的视线落到魏危的手指上,想起不久之前在山洞里他们接近拥抱的姿势,抿唇。
      他抚平自己的心跳,点了点魏危的手背。
      魏危回头,看见陆临渊一双剔透又漂亮的桃花眼。
      “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陆临渊轻笑。
      “不要全相信这个老家伙,到现在他还在骗人。”
      第34章 尘埃落定
      夕阳斜照,海棠树枝繁叶茂,映着绮丽的霞光。
      魏危进门,撩起袍子,与徐潜山面对面,坐在了石凳上。
      直到现在,徐潜山才有心思细细打量故友的女儿。
      魏危今日穿着一身圆领锦袍,腰挎宝刀,一双眼睛展露出鲜活灵动的生机,如墨水丹青的眸子被夕阳照得透亮。
      她继承了父母出色的相貌,是个十足的骨相美人,气质也像个游走江湖的恣意侠客,明媚而张扬。
      百越女子皆穿耳,大约是不想在中原太夸张,魏危双耳只带着简约耳铛,细碎的光芒在耳畔一闪而过。
      明月与作耳边珰。
      察觉到徐潜山的视线,魏危指腹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眸子看向徐潜山。
      徐潜山眉睫一颤,收回目光:“你和魏海棠长得很像。从前在外面没了黄白之物,是她摘下绿松石玛瑙的耳坠,直接抵了饭资。”
      徐潜山爱回忆过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魏危倒也不介意。
      她道:“我以为你会和我讲一讲徐安期。”
      “我师弟?那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徐潜山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行走江湖,身边带着的钱财耗尽,都觉得对方会去钱庄取,结果一起饿了三天。”
      魏危:“……”
      亲爹,隔着二十年还能再丢一次脸。
      “徐潜山。”闲话不必再续,魏危开口,一双眼睛剔透安静。
      “陆临渊的事情,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徐潜山却拨了拨绿珠:“你为什么不去问陆临渊本人?”
      “陆临渊是陆临渊,你是你。”魏危屈指敲了敲桌子,“我大约能猜到你要陆临渊成为试剑石原因,但是我不明白你如何狠得下心来,就因为他的母亲是百越人?”
      魏危有些惋惜:“早说如此,你不如把陆临渊给我们百越。”
      徐潜山竟是微微一笑:“橘生淮南,如果陆临渊在百越生长,真的会有如今的成就么?”
      魏危呵了一声:“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他逼成这样的?”
      徐潜山从前要陆临渊成一把锋利的剑,却不知过刚易折,过之不及。
      陆临渊至今还没走火入魔,纯粹是他八字够硬。
      “徐潜山,你不是一个好师父,也不是一个好师兄。”
      魏危言至此,停顿了一下。
      “掌门当的也不怎么样。”
      徐潜山:“……”
      徐潜山看着面前的魏危,他以为成为儒宗掌门之后,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被人咄咄逼问的感觉。
      他沉默,没有立马说话,只是拾起桌上掉落的绿叶,轻轻将它送还到海棠树底。
      徐潜山问:“你今天是以百越巫祝的名义,向我提问题的么?”
      太阳正落山,仁义峰率先点亮了灯火,三十二峰青山绵延,灯火如星子一般被点亮,像是飘在云端之上的仙山。
      似乎料到了徐潜山想要说什么,魏危蹙了一下眉头,抱刀不言。
      徐潜山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山水,慢慢开口问道。
      “魏危,你知道儒宗的由来么?”
      **
      儒宗三十二峰,历经七百余年的霜雪。
      越过儒宗山门就是青城。青城之西,是有着万千山峦的兖州,青城之南,是国都开阳,除此之外桐州、扬州、百越……
      这七百年间,天下战火燃烧不歇,那些曾经分裂,后又合并的战场,那些驰骋往返的英雄与少年一朝拔剑而起,将苍生做炭,轰轰烈烈烧了一遭。
      漫长的黑夜中,只有几个文人,几位皇帝,几个名将的名字流传下来。
      诗歌与檄文,千古名篇在乱世中如雪花般乱飞;旌旗与擂鼓,名将与美人在风云激荡的战争中成就封狼居胥的佳话。
      而苍生涂涂,天下燎燎,百姓挣千年,史书笔难留,大多数人都溺死在历史的长河中。
      只有河边皑皑白骨,飞絮转蓬,扶摇直上铺就长路。
      徐潜山霜白头发微荡,目光落在儒宗山水之间,声音沉沉。
      “自孔圣骑牛入山观后,齐物殿教化三十二弟子留下的心灯传承至今,儒宗三十二峰分划而立,儒宗山门从此建立。”
      “明鬼峰文阁成立至今已过七百年,在此期间经手的所有文书都问心无愧。明鬼弟子可以为了核对一个事实,日夜兼程,不远万里求得当事人口中一个是或否,也可以为了一个误载,焚膏继晷,费书万字加以澄清。”
      “持春峰学君子六艺,当年靺鞨攻城,持春峰弟子共计一千二百二十四人,超过九成的弟子不为名誉,不问前程,奔赴城门守城,死伤过半,就连持春峰上任峰主也身死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