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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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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魏危移开视线:“你两年前去百越,有没有见过楚凤声?”
      陆临渊茫然问:“谁?”
      “你从前不是约战了百越四位巫咸?”魏危说得四平八稳。
      “巫咸中那位女子叫楚凤声,她的义母楚竹大约就是你母亲。”
      “不过楚竹已经过世了。”
      陆临渊面色诡异了一秒,然后变得愈发复杂:“……”
      魏危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临渊抬手扶额:“这么大的事情,不应当找个正经的时机再告诉我吗?”
      魏危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凛冽的山风吹来,外头是震耳雷声,雨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月黑雁飞高,是个极好安眠时候。
      她问:“这个时机有什么不正经的?”
      “……不是这个意思。”陆临渊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几番欲言又止。
      他最终撑着桌子坐下来,问:“是师父和你说的?”
      魏危点头:“是。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杂种。”
      不明的爹,早死的妈,破碎的他。
      陆临渊:“……中原这里杂种不是这样用的。”
      陆临渊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雨点噼里啪啦地撞击着窗户,他走到四合窗口,关上窗户,夜色像是一阵风吹进来。
      他无言点起一盏琉璃灯。
      接近透明无暇的琉璃,一只淡黄的蜡烛在里头静静燃着,像一块明亮的冰。
      他捧着那盏琉璃灯,整个面孔都覆着一层暖黄朦胧的雾光,有种别样的柔软。
      魏危在某些时候很通人性。
      她知道无论什么人,得知自己多年不见的母亲到底是谁总会心绪激荡片刻,也没有再出声打扰陆临渊。
      她用握刀的方式握着毛笔,在陆临渊书桌的宣纸上乱涂乱画打发时间。
      “……我与楚凤声,有一面之缘。”
      陆临渊开口了。
      他回答的却是魏危一开始问的那句话。
      陆临渊将琉璃灯放在桌子上,一头乌发仿佛缠入黑夜之中。
      “我这条命是师父救回来的,我生在兖州,养在青城,唯一一次出门就是在两年前,去了一趟百越。”
      陆临渊的衣衫薄薄地贴在微凉的肌肤上,广袖长发之下,似玉楼将塌,但声音却很平静。
      “那次,我其实原本是想去找我的父母的。”
      陆临渊慢慢握紧:“你是不是听说过,我的父母死于二十年前百越那场混战中?其实不是的。我的名是我母亲取的,我的字是我师父取的。我从前以为是我的父母抛弃了我。”
      陆临渊似被困在琉璃灯中的一支蜡烛,发出一声近似眠梦中的叹息:“魏危,我本来不是无处可去的。”
      **
      被百越宠爱长大的孩子理所当然,这天底下所有东西她都唾手可得,太多的人捧着爱意上前,把她视若珍宝。
      被从小抛弃的孩子却惶惶不安,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始终活在再一次被抛弃的阴影中,在阴暗的地方反复诘问自己。
      徐潜山不曾对陆临渊隐瞒过他的血统,但陆临渊不知道当年他的父母为什么选择抛弃自己。
      他想,是因为觉得自己是累赘,不曾期待过自己的降生?还是因为百越与中原之间的嫌隙,才不得不交付给自己的师父?
      陆临渊曾经隐去这个故事的名姓,问过其他人,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这师父真是好心,愿意收留这样一个流着异族血脉的孩子。
      两年前,陆临渊出关后,独自一人下儒宗山门,一路赶到了兖州,进了百越。
      这些事情瞒得过其他峰主,但陆临渊知道必定瞒不过他的师父,然而徐潜山只是默然地放他离开,一丝阻拦也没有,仿佛笃定他此行一无所获,一定会回来。
      那时候的陆临渊作为试剑石和中原数不清的高手切磋过,他的剑越来越快,功夫越来越高,至于道心……
      道心总之不至于崩溃就是了。
      陆临渊当了十八年的儒宗弟子,对百越之事只能从《海内十洲记》之类的书中内翻找零碎的记录。
      为此,陆临渊从明鬼峰处借了不少书,他将那些记有百越事迹的书混在其中,以防同门猜疑。
      那本太白诗集就是当时为了打掩护一块借的。
      说起来也是倒霉,陆临渊没想到这世上的作者为了写稿子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
      除了《海内十洲记》还尚有几分可信,其余的基本都是牵强附会胡编乱造,害的陆临渊进百越半天,就被巡逻的朱虞长老抓个正着。
      陆临渊:“……”
      “我当是谁找死,敢走千鸟崖。”朱虞长老冷冷。
      “你不知道这是巫祝大人才能进去的地方么?”
      十八岁的陆临渊在书上读到千鸟崖是进入百越的必经关隘,然而一进去差点被铺天盖地的猛禽啄瞎眼睛。
      被朱虞长老眼疾手快拎出来时,他脑袋上还粘着几根羽毛。
      陆临渊道:“我以为这是进百越的唯一一条路。”
      朱虞长老笑了几声,不知道是被逗笑的还是被气笑的。
      “千鸟崖确实是进百越最近一条路,可你知道里面有多少危险?”
      “百越早二十年就铺好了常人走的大道,如今就算是六岁小孩也不会愣头上千鸟崖。你就算是刚刚爬出来的蛊人,也不至于这么找死。”
      被书籍差点坑死的陆临渊:“……”
      朱虞长老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说吧,你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什么目的?”
      彼时陆临渊一双桃花眼微微垂下,竟有一丝孱弱的感觉:“儒宗,陆临渊。”
      短刀在陆临渊话音还没落下时就已出鞘,隔着单薄的衣衫微微刺到了胸口那个最要命的地方。
      只要一剜一挑,一颗热烈鲜活的人心就会落在地上。
      但陆临渊的样子未免太过淡定,朱虞长老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哪怕自己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却连心跳都不曾多跳一下。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那就是哀默心死,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朱虞长老眼中讳莫如深:“小子,儒宗这个名号在百越可不管用。”
      百越并非固步自封,全然不知晓外界之事。
      面前的少年却是笑了,他语气轻缓,好似正在揉捻着这一句话。
      “啊,不管用么?”
      他穿着一身青衫,眉眼迤逦,目光却又极轻极淡,不像是一位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可他的年纪又确确实实只有十八岁。
      朱虞长老竟从陆临渊的脸上看出一丝故人的影子,然而这个模糊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就被防备心盖过:“你到百越是来做什么的?”
      陆临渊拂去脑袋上的羽毛:“晚辈陆居安,听闻百越巫祝巫咸风采,特来请战。”
      他从袖中从容地拿出五封战帖,双手递给面前之人。
      朱虞长老翻开战帖,上面写着他要一人约战南越、北越、东瓯、西瓯四位巫咸,以及那位深居简出的百越首领巫祝。
      ……疯子。
      朱虞长老如此想着。
      天才与疯子只在一线之隔,如果不是陆临渊目光清明,朱虞长老几乎以为他走火入魔了。
      陆临渊微笑:“不知几位大人会应战么?”
      朱虞长老冷笑一声,合上战帖:“你一人一剑就敢闯百越,是个有胆量的人。百越是江湖,百越人也是性情之人。无论是为了你这一腔孤勇,还是你这儒宗首席弟子的名头,这几位巫咸都会赴约的。”
      这话说得敬佩,实则不过在暗说陆临渊所行所为太过狂妄。
      朱虞长老眯起眼睛,缓缓开口:“小子,你还年轻,不要听信什么行走江湖赴士之厄困的鬼话。人命只有一条,你现在若是原路回去,我便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陆临渊:“小辈自知年轻浅薄,也知道约战的规矩。试炼台上,死生不论。”
      朱虞长老本就不多的良心全分给了魏危,剩下的一丝落在陆临渊头上,又被拒绝,也就不再劝。
      她收下五份战帖,冷若寒霜:“你执意如此,那我只能通知徐潜山给你收尸。”
      **
      与四位巫咸约战的那天,陆临渊等了许久,临近中午,只听见金鞭啪地一声抽在地上,先声夺人,青石地板转瞬出现了一道裂纹。
      为首的女子见到陆临渊一人一剑站在哪里,远山如眉峰,近水似明眸的,不由哎呀了几声,调笑道:“来之前我还在想是什么样胆大妄为的小子。却不想你有这样一张俊俏脸蛋,我见犹怜,可惜了。”
      楚凤声折起鞭子,朝着空气虚虚拍了拍陆临渊脑袋的方向,笑道:“若是世上少年都如你一般找死,再过几十年,我家巫祝大人要到哪里去寻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