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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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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你若是当个寻常人,或许还轻松一些,我不知你为何选择走这条路,但世人为难女子已够多了,我与你勉强算得上熟人,能帮就帮一把。”
      魏危顿了顿道:“或许哪一天,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孔成玉闻言一顿,薄唇微抿,袖中手慢慢攥紧。
      她做事一向只会考虑事情最坏的一方面,一贯不相信会有莫名其妙的好人心,魏危最后一句“互帮互助”勉强熨帖了她不安的心思。
      纵然如此,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微漾的心绪来。
      孔成玉捏着手指,定定看着她:“魏危,我不算什么好人,也不是真的不杀人。”
      魏危哼笑一声,指尖点了点霜雪刀:“那你也得有杀我的本事。”
      话虽不客气,可是不知为何,孔成玉居然难得想笑出来。
      这么看来,她与魏危两人对自己都很有自信。
      **
      书肆的小厮上来一边给她们添茶,一边对孔成玉道:“家主,你上回要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孔成玉点了点头:“直接给我。”
      不过一会,一个小厮拿着一沓书过来,书上盖着鲜红的印章。
      魏危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不防看见一晃而过的扉页上写着《武库长安三年兵车器集簿》。
      魏危顿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你要造反?”
      孔成玉现在对魏危时不时的语出惊人已经有了良好的适应,淡淡回道:“我倒是想,只是不大可能。”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永远囿于孔氏的蒙荫,就成不了气候。我通读这些,只是为了今后做准备。”
      [不要招惹孔成玉,她想做的事情很多。]
      魏危想起陆临渊这句评价,对照此刻孔成玉眼中藏不住的野心,心道果然如此。
      若是旁人,或许会对孔成玉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但魏危向来是拔老虎须的人物,闻言反而问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孔成玉指尖抚过起了毛边的书册,眉目清冷。
      “我要做丞相。”
      “‘妇人不出阃域,而男子则桑弧蓬矢以射四方’,男子之间意见不同,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女子之间意见相悖,就是妇人悍妒。”
      孔成玉指下微微用力:“我不要求这世道能真的把女子当男子一样看待,和这些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过于理想的人不是孔圣那样成了仙,就是和温陵居士那样在狱中自裁。”
      孔成玉眼中燃着灼灼炽热的光芒。
      “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
      话音未落,魏危就拍起手,很实在地给予孔成玉鼓励,仿佛她明天就能荣登大宝。
      孔成玉看了魏危一眼,两人都笑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而看似平平无奇的书肆内,两人话语间皆是悖逆狂言。
      一个想做当朝丞相,一个要当天下第一。
      从外头照进来的阳光仿佛碎金,支起来的窗户晃着波澜起伏层叠的绿叶。
      魏危背靠着窗台,身形利落漂亮,仿佛一把出鞘的好刀。
      孔成玉抬眼,静静地望了魏危片刻。
      她之前总是偷偷瞧魏危。
      孔成玉曾经也想着像魏危这样,一人一刀行走江湖,不必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女子的身份,也没有孔氏沉重如山的职责。
      但她既然做了孔家的女儿,就没有做浪迹江湖侠客的运道。
      她第一次见到魏危,瞧见她鲜亮挺拔的身姿,几分迟疑,几分羡慕。
      这是她曾经幻想过的自己,那是自从她束发穿上男子的衣衫开始,就不会属于她的模样。
      每晚梦境中,孔成玉从儒宗孔氏的牢笼中尽力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逃不开。
      今日与魏危坦明了自己的欲望,孔成玉眼前的道路却豁然清晰起来。
      她知道她的侠客梦不过是年少压在箱底的妄想,她再怎么做也无法成为魏危这个样子。
      她走不成魏危这样的路。
      孔成玉不得不与梦中那个陌生而奇异、潇洒却自由的自己告别了。
      “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当告诉你。”
      孔成玉拿起桌上的杯盏,里面的茶水已经冷了。
      她道:“你应当听*说过,儒宗有一块试剑石。”
      魏危一顿,那双清冽的眼睛看向孔成玉:“你想说什么?”
      孔成玉的指尖绕着茶盏的杯口划着圈,顿了半晌,才把话说出口:“我想说,你不要太过信任陆临渊。”
      一阵风将听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孔成玉站起身,面容好像蒙着一层光。
      “这事有关试剑石,说来话长。”
      “你跟我来。”
      第23章 试剑之人
      已到了傍晚时分,儒宗学子如倦鸟归林,稀稀落落回巢。
      贺归之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登上持春峰的台阶。
      持春峰一上一下有两条宽敞的道路,此刻只有几队巡逻的儒宗弟子路过,见到贺归之佩着义牌,知道这位就是来儒宗作客的乔长生的兄长,皆是行礼见过。
      贺归之一路往无悔崖边走去,顺着小路走到崖底,果然如陆临渊所说,有个十分隐蔽的山洞。
      贺归之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看着面前静默像块顽石的洞口。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不是陆临渊亲口所说,谁也想不到就在持春峰崖底的山洞进去,就能见到儒宗传闻中那神秘的试剑石。
      四周安静得骇人,明明是水秀山明的风景,此刻凉风穿过,却又像妖魔环伺的地狱。
      贺归之心中冷笑一声,伸手拨开洞口覆盖的藤蔓,大步跨进去。
      洞口与洞内光线交替,贺归之握着手中刀柄,浅色眼睛环顾四周。
      在这里,贺归之不再隐藏他那一直以来就有的冰冷傲慢感。
      他打量着面前的人,如同打量一头奇异的野兽。
      贺归之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先生就是儒宗的……试剑石啊。”
      ——试剑石是一个人。
      从日月山庄来儒宗之前,贺归之就听说过试剑石的传闻。只要参悟试剑石上的剑意,心境乃至武功修为都会有精益。
      日月山庄从他人口中得知试剑石的传闻后借着探望乔长生的名义试探,徐潜山也未曾否认。
      儒宗藏着秘密,却又似乎慷慨地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中原高手。
      然而贺归之笃定试剑石绝不可能是传言中那样一块无害的石头。
      他从扬州来青城,就是为了亲眼见一见这个天下敬仰的儒宗山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直到看见了山洞里的这个人,贺归之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
      一个穿着广袖青衫布衣的男子靠在洞中山壁旁,一头长发凌乱地散着,脸上带着一块银质面具,狰狞料峭的方相面令人隐隐生寒。
      偏生他的脖颈修长,仰头靠在石壁上,如同一只垂死而引颈清啸的仙鹤,与凶悍的面具形成强烈的反差。
      听到有人进洞的声音,男子也恍如一个死物一般一动不动,冷冽的桃花眼如同两口深潭,吞噬了所有情绪。
      “先生为什么不说话呢?”
      贺归之绕着男子走了几步,语气中有一种轻佻的恶毒感。
      “是儒宗那些人面兽心的人喂了您哑药——还是拔了您的舌头呢?毕竟困住一个活人做中原的试剑石可不是光彩的事情。”
      似乎被贺归之的话刺激到,男子动了动,脚上发出金属撞击清脆的声响。
      贺归之挑眉,看见男子脚踝上扣着观音臂钏一样的银色镣铐,顺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锁链望去,不知道尽头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是被困于此处的囚徒。
      贺归之视线移开,想从仿佛被侵蚀雕塑般的面具下分辨出男子的样貌,可惜这个夸张的傩面实在是盖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瞧不出来。
      贺归之笑意归平,缓缓抽出长刀,刀尖斜指地面,仿佛一线天壑沉沉开口。
      “请教了。”
      带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手指动了动,往前走了一小步,贺归之才恍然发现,这个人原来是一直拿着剑的。
      一柄最普通不过的黑铁剑,沉沉隐于黑暗中,是宗门里用来给十几岁弟子练手用的。剑刃也不锋利,大约是翻折锻打的时候锻打不到位,刃口附近有许多纵裂。
      面具男子就准备用这么一把平凡普通的剑,对战江湖上闻名遐迩的日月山庄少公子。
      贺归之眼中生出了被轻视的微妙情绪,他盯着面前男子握剑抬高横过胸前,左手缓慢成掌贴在握剑的左手后,仿佛漫天桐花雨中撑开一把伞。
      落雨淅沥。
      **
      是贺归之先动的刀。
      长刀正手骤然劈出,男子一动不动,在长刀就要劈上自己时人像鬼影一样偏了偏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侧身躲过那一刀,黑铁剑顺势格住了变线而来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