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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渊而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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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
      魏危觉得陆临渊不发疯的时候,比起儒宗弟子,更像是不在乎人世的隐士。
      魏危其实也不在乎旁人,但她的不在意是在她看来再多的人心算计都没有一刀砍了来得轻松。
      而陆临渊的不在乎是他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从魏危与他下棋时棋风就能看出来——吃子最好,死了也行。
      “在孔成玉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欠她人情的,与她欠人情的。”
      陆临渊叹息:“若人情太大还不了,孔成玉真的会杀人的。”
      **
      魏危跟着孔成玉一路往里面走,路上不时遇见走动的白衣人,有老有少,有女有男。有的人小心翼翼捧着残简路过,有的人口中喃喃,时而大彻大悟般奋笔疾书。
      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好像孔成玉与魏危两个大活人并不存在。
      孔成玉倒是见怪不怪,甚至主动让开路,让他们这些人过去。
      魏危皱了皱眉头,却忽然听见前面的孔成玉淡淡开口:“这些人从出生就在这里了,几乎没有出过明鬼石室。”
      “……”
      魏危听清了这句话。
      夜明珠的光芒已足够明亮,若是有人从外边一进来,眼睛像是被潮水一般的光亮淹没,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但那代替不了日光。
      这些人一辈子在明鬼石室中,像是囿于圈地的守墓人。
      “孔家为他们扫除障碍,创造条件,让他们能够什么都不用管,一门心思在这里修缮古籍。”
      孔成玉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常年的伪装让她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嗓音。
      正如分辨不出男女一般,旁人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感情。
      “他们是自愿的。”
      **
      坐忘峰上,陆临渊声音慢慢,眼中波光冷凝。
      “孔成玉与我有些私下的交情,是因为我儒宗掌门弟子的身份。我知道她的秘密,她也知道我的事情,她认为我没有必要将她的身份戳穿,我们之间才维持着这种无伤大雅的平衡。”
      “别看孔成玉年轻,儒宗与外面的交流她几乎独自处理了一半。”
      陆临渊的语气轻飘飘的:“有情还似无情,无情却似有情。孔成玉这样的人,如果觉得自己死了比活着更有用,也会为了这样的‘有用’选择去死的。”
      魏危偏过头看他:“这好像并不是你们儒宗的道义。”
      陆临渊笑了一声,坐忘峰一直以来都很安静,所以这声笑声格外明显:“她想做的也不是什么儒宗峰主。”
      在魏危准备收起桌上那本太白诗集时,陆临渊忽然很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并不重,任何一个人都能挣开,然而魏危的手偏偏被他这样暂时摁在了桌上。
      陆临渊的目光太有实感,好像和触觉关联到了一起,魏危感觉到那道视线从手背开始,穿过她的手臂,肩胛,最后是面孔。
      魏危问:“你要说什么?”
      陆临渊说得温和,一点也不咄咄逼人,魏危却能察觉到与平常不一般的沉凝:“不要招惹孔成玉,她想做的事情很多。”
      第19章 川不辞盈
      魏危与孔成玉走到深处,里头出现了一个房间,按照走过的距离来算,这里已到了明鬼峰的另外一边,外头正对着持春峰的求己崖。
      古木苍苍,绿染林皋,若不从外头仔细看,发觉不了这里。
      屋子很宽敞,几个到顶的书柜中存放着成百如书海的卷册,一张宽敞的桌子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身后的茶几上摆着一座剑架,一柄长剑搁在上头,不知是装饰还是自用。
      这件屋子脚底铺着清水石,光亮照在上面看上去盈盈,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让人疑心是否会一脚踩空。
      会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已经老去禅心的道士,就是尚且饮冰凉血的侠士。
      屋中正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眉眼恬静,身姿亭亭,并无娇矜气,一头乌发梳着妙常髻。
      或许是在明鬼峰待久了,她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这却并没有折损她的气质。
      孔成玉微微侧身,向魏危简单介绍:“这位是明鬼峰的姜峰主,也是我的母亲。”
      中年女子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朝孔成玉与魏危两人微微一笑,有种说不出的丰韵。
      “我姓姜,名辞盈。”
      姜辞盈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魏危却总觉得她身上有着更加拨人的气质。
      波涛汹涌的大海纵然内敛,也可依稀可想象十多年前她初来儒宗时,芍药花色灼灼,雍容而耀眼,腰系革带、脚踏乌靴的肆意模样。
      然而再定睛一看,不过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笑容,娴静的明鬼峰主。
      姜辞盈与魏危见过,又听孔成玉讲完来龙去脉,不由挑眉道:“竟有这样的事?”
      她接过魏危手中的太白诗集细细研究,得出的结果与孔成玉一样。
      “这一批书是随着乔长生来儒宗授课时一起捐过来的。”
      姜辞盈颇为感慨地摸了摸这本诗集,仿佛穿越时光与故人相逢。
      “许多年前,日月山庄也以文采出名,乔长生的外祖母就是藏书大家,她嫁到日月山庄时书籍运了整整十六匹马。她的女儿乔青纨八岁作赋,文采斐然,后来专精篆刻。有些流传到市面上,我还收藏了几枚,颇有慷慨之气。”
      “我少年游历江湖时去过扬州见过她,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子,可惜和乔长生一样,身体不怎么好。”
      “‘日月昭昭,朱笔可鉴’,凡是出自日月山庄的藏书都是精品,后来日月山庄到乔青纨这一代专攻武艺,山庄藏书的名号渐渐就没落了。”
      想起一年前的事情,姜辞盈还觉得历历在目。
      “乔长生当时受母亲嘱托,运了一车珍本来儒宗。说明鬼文阁闻名天下,这些书如今放在日月山庄不免埋没,不如捐到这里以示后人,总不辜负。”
      “我记得这些书分成了两类,如《太白诗集》这种市面上并不罕见的放到了外头的明鬼文阁,一些孤本珍本就暂且放在石室里抄录整理。”
      姜辞盈唤了一个白衣女子进来,将腰上佩戴的峰主木牌给她,叫她找两样东西。一件是文阁的借阅记录,一件是记录了当时收下藏书的明鬼书目。
      趁着这间隙,姜辞盈开口问道:“魏姑娘既然能认出这几个百越文字,不知是否精通百越文?”
      想起陆临渊说的,魏危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
      见魏危摇头,姜辞盈甚是惋惜:“自二十年前那一场混战,百越与中原的交流几乎断绝。听说如今的百越也不再用这些字,我怕百越文字来不及记录就此失传了。”
      魏危想了想百越如今的情形,迟疑停顿:“……应当不至于。”
      白衣女子脚程很快,很快将要找的东西与木牌一起奉上。
      姜辞盈快速翻了一遍借阅记录,上面写着这本太白诗集在放到外头文阁的当天就被陆临渊借走了,上头还签着陆临渊龙飞色舞的姓名。
      姜辞盈颔首道:“既然如此,这上面的百越文字大约是从日月山庄到这里之前就有的。”
      姜辞盈又找来当时整理抄录这些书籍的博士,他们都表示对这几个文字有印象。以为是日月山庄那边别具一格,喜欢在书上到处盖章,既然如此,多个像是画一样的涂鸦也不足为奇,当时也没有细看。
      姜辞盈挑眉,这下连孔成玉有些讶然,问什么盖章图画?
      盖着“日月昭昭”印,等同日月山庄最好一批的家刻本藏书,怎么会和章总的藏本一样,到处盖章?
      “没有那么夸张。我记得似乎每一本在角落盖着一字单章,不碍观瞻。”
      白衣博士笑道。
      “文人本就爱闲章,北朝有个自号十二峰人的,有一枚‘天下第一伤心男子’印,盖到了《燕山山居图》的山石上,被后世大骂。”
      这话逗得周围一片笑声,向来不苟言笑的孔成玉也不由莞尔。
      “有些意思。”姜辞盈淡笑,十指交叠放在腹部,右手食指摩挲着指缝,垂下的眸子中却若有所思。
      姜辞盈叫这些博士回去,接着吩咐身旁的白衣女子将当年日月山庄捐赠的那些书都找来。
      共计二百三十五本。
      房间不一会就被书籍铺满,姜辞盈低下头翻阅,孔成玉问:“母亲,是哪里有不妥吗?”
      姜辞盈只道:“想起了一些旧事。既然这些书都是一块来的,或许和百越文字有关。”
      姜辞盈翻阅的速度很快,纸张哗啦沙沙作响,十指在其中翻折往返,像是眼花缭乱的剑招。
      魏危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姜辞盈,姜辞盈也察觉到什么倏而抬头,朝她一笑。
      姜辞盈的手指并不好看,到处可见薄茧,显得有些粗糙,不像是常年闭门不出的温热的手。
      这样的茧子魏危见的多了,不是写字的文茧,而是
      剑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