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姐，”
两个半小时的长途车，弯弯绕绕，颠颠簸簸。以前觉得那么远的距离，如今好像又那么近。十一点发时候姜彤到了边市长途车站，姜宇到车站来接她。一个学期没有见，姜宇已经剃成了平头，胳膊肌肉也结实了很多。男孩变得黑了，脸上也有了一些严肃的神色，在军校上了半年学，他的精气神果然大不一样。男孩伸手接过了她的粉红色的行李箱，只是说，“走，我们先回家把行李放了，然后去那边吃饭。”
要去劳动局那边吃饭。
妈妈已经在那边了，说今天她回来，“大家一起团个年”。
大家，又都是些谁呢？
姜彤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弟弟，跟着他回了家。
家里推开，还是老样子。三室一厅的房子，妈妈的房间，也就是主卧，上面铺着没有见过的红被子，还绣着什么“囍”字；
姜彤挪开了眼。
她随手打开了饮水机准备烧点热水喝，又看见姜宇把她的箱子拿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也收拾出来了，淡黄色的旧被套，是很久没有被人住过的模样。
姜宇自己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被子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就像个豆腐块。
帮她把箱子拿到了她的卧室了，姜宇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走吧。”男孩最后说，开始往外面走，“去那边吃饭。”
“你去过那边了？”
水都还没烧开呢。拿了手机出门换鞋的时候，姜彤刻意没去看妈妈的房间，“你见过那边了吗？”
姜宇，还比她回来一天。
“见过了。”男孩似乎也已经长成了男人，一边换鞋一边背对着她说话，是宽阔的背，“那边也是一儿一女，都比我们大。”
姜彤没有说话。
“那我们要怎么称呼？”走下了楼梯，她又问。
“喊伯伯。”比爸爸大。
“哦。”
“昨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问。
“中午。”
手机震动了几下，姜彤拿出手机垂眸看看，回了一条信息。
是何成哥问她到家了没。
“姐你手机换过了。”姜宇突然说。
“我买的同学不要的，”姜彤早就打过了腹稿，她握着一万八的大红色磨砂手机，“她家有钱，换了新手机就不要旧的，我就买了，只要两千块。”
“是我自己挣的钱。”她说。
“姐你早该用一个好点的手机了。”弟弟只是说。
“你这衣裳也挺好看的。”他又说。
这是何成哥买的新衣裳，淡粉色的短款羽绒服，把女孩衬托得更俏丽多姿。
“是我自己买的。”姜彤回，“地摊货，打折的。”
“挺好看的。”弟弟说，“姐就是该多买几件漂亮衣服穿穿。”
“昨晚小宇你是自己在屋里住的？”想起什么，姜彤嗯了一声，又问他。
“不是。”男孩低着头，一直往前面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妈回来陪我住的。她住她那间，我住我那间。”
姜彤没有说话了。
那边是在劳动局的家属院，离这边也就是个出租车起步价的距离。时间还有一些，姐弟俩都没有打车，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姜宇已经来过这里了，他熟门熟路的带她进了院子。找到了楼栋，爬上了三楼。在最后一个拐角处，姜彤伸手拉了他一把，让弟弟走到了自己的后面。
她忘了买礼物了。
还是不用买？
门关着。
姜彤去敲了门。
门开了t。
一个戴着眼镜抱着娃的女人出来了，看了看门口的兄妹倆，笑了起来，很热情的模样，“哎呀，这是彤彤吧？张阿姨，爸爸，是彤彤和小宇到了！！”
“彤彤真的长的好漂亮呀！”女人看了她好几眼，啧啧有声，“说是咱们边县之花也不为过！”
很热情的“姐姐”。
姜彤保持着微笑，低声跟着姜宇喊了一声姐姐，换鞋进入了房间。这个房子是劳动局的家属院，房子有些老了，可是很大。客厅里面都是人，他们一家人都在：儿子一家，女儿一家，小孩子，还有，那个“伯伯”。
“妈。”她先喊自己的妈。
妈妈看了她的衣服几眼，没说什么。她又过去喊了伯伯。男人微笑着点头。
是一个……很，普通又陌生男人。看起来。
没有自己的爸爸高，也没自己的爸爸壮。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姐姐，姐夫。”
“哥哥，嫂嫂。”
她站在客厅，跟着妈妈的介绍挨个人都喊了，模样乖巧。然后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的背影在厨房忙碌。她看着嫂子的孩子饿了，提前吃上了蛋羹；她看着姜宇也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时不时和“哥哥”说几句话，面无表情。
她不想进厨房的，可是她还是进了。
“妈我帮你。”姜彤进入了厨房，自然地接过了洗碗的工作。热水哗啦啦的响，流过了她的手指。灶上的锅不知道蒸着什么，蒸汽腾腾，掠过了她的眼睛。
有些热。
欢聚一堂。
中午是好大的一餐饭。“哥哥姐姐”甚至还给她和姜宇，一人都发了一个红包。
“见面礼。”他们说。
姜彤看了看他们玩耍的孩子，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
“我都没有给文文买什么……”
“你还读书呢，”嫂子笑，“以后你工作了再说！”
姜彤笑了笑。
这家的孩子有些调皮，姜彤甚至陪玩了一个下午。等吃完了晚饭又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天慢慢黑了。她扯了扯姜宇，起身说要回家了。
“我送你们回去。”妈妈解开了围裙。
姜彤转身往外面走，没有说话。
“奶奶奶奶……”那家的小家伙喊。
“奶奶马上就回来。”妈妈回答。
“奶奶马上就回来，”这家嫂子也说，“你先把这口饭吃了，奶奶再陪你玩。”
从劳动局的家属院回来，景色凋敝，路上刮起了好大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
姜彤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边市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灰蒙蒙的。
她的天，好像自从爸爸过世之后，就一直这么灰暗，从来没有亮过了。
其实爸爸在的时候，天好像也是灰暗的……以前爸爸和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她，“小丫头片子”。后来她成绩突然好了，好成绩能给父母挣面子了，家里好像又对她好了一点儿。
也只是一点点儿罢了。
“这是你王阿姨给我介绍的，说起来她还是你姑姑的同学。”
姜宇走在前面，妈妈走在后面和她说话，“你伯伯，他的老婆是六月份的时候生病过世了，得的是肺癌。这个人挺好，一直照顾她老婆……”
姜彤嗯了几声。
“妈你自己觉得可以就行了。”
眼睛有些热，心里也有一些闷。可是何成哥的话她能听。姜彤大度的表示了祝福，“我和姜宇马上也自立了，你自己过得好就行。”
“我现在就操心你，”妈妈说，“姜宇以后有着落，就是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也快定了，”妈妈前段时间也已经知道她国考失败的事情了，姜彤稳住了自己的声音，“你不要担心。要是毕业没着落，”
她又说了一次，“我就去鹅城。我同学有几个都在那边。”
“你的衣服哪里买的？还挺好看的。”妈妈沉默了一下，扯开话题又说，“你年纪大了，也该自己多买几件好衣服穿一穿。”
“我在地摊买的。”姜彤又说了一次，“不值钱。”
到家了。
开了电视。饮水机的水已经烧开了，姜彤拿了杯子接了水喝。妈妈又在旁边说她不关饮水机。
姜彤没有说话。喝完水她坐在沙发上，抓起小乌龟玩。手指点了点龟头，小乌龟的脑袋一下子缩进去了，妈妈走过来关了饮水机，“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水反复烧有毒，喝了要死人。又浪费电……”
姜彤坐在沙发上敲着乌龟壳，乌龟把自己的四肢和脑袋都缩到了壳里，一点儿不肯探出来。
妈妈本来是准备在这边陪他们住一晚的，可是那边的伯伯又打了电话来。那头孩子喊着奶奶。姜彤看着妈妈犹豫的模样，大方地主动劝她过去了。
“妈你过去吧。”她说，“我来照顾姜宇就行了。”
“那你照顾好弟弟。”妈妈习惯性的叮嘱她，“你们明天早上过去吃饭吗？”
“不过去了，”姜彤说，“我起不来。姜宇起来了，我带他去外面吃。”
妈妈就要掏钱包。
“我有钱，”姜宇却在此刻开了口，“我请姐姐吃。”
妈妈离开了。伴随着门哐当一声响，房间似乎都寂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