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虽然下面还是一片救治伤员的忙碌景象,但她的心中却升起一股久违的宁静。
“公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惊讶转身,“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站在夕阳余晖里一身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是她的夫君长孫衝,此刻本该奉旨在长安城外办事才对。
“听闻芙蓉园出了事,我放心不下就赶回来了。公主放心,我已向陛下告了罪。”长孫冲看着她身上还沾有尘土,想来定是也遇到了危险,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摸摸她的脸,但想起她平日的规矩,只能僵硬放下,小心地问了句,“公主,没事吧?”
长乐看见了他的举动,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左手道:“手上有些擦伤。”
长孙冲一看,果然手背处有浅浅的伤痕,还渗出了几丝血来,在那娇嫩的肌肤上显得是如此刺眼。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声音都抬高了一些,“怎么不让太医给你上药?!”
“只是皮外伤,太医那儿还有许多伤重的人要救呢。”长乐顿了顿,终于还是小声地说道,“不过你既回来了,便帮我上些药吧。”
长孙冲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随即目光一柔,道:“好,那你忍着点疼。”
夕阳下,一行北归的大雁飞过天际,天地间,一片静谧。
第126章 天狼(七) 阿阮她,生在三百年前永嘉……
漆黑的天,漆黑的谷,孤绝的山峰上,汉瓦玉阶在夜明珠的光芒下莹莹如月。
黑衣女子站在临近悬崖的祭台上,被呼啸的夜风吹得黑发四扬,如汪洋中用歌声诱人的女妖。
云雾缭绕的山谷下一声咆哮傳来,震得整座山峰都颤动起来。
女子冷冷一哂,“你发脾气有什么用?早跟你说了,蠃鱼不堪大用,就算巫箬现在灵力被封,但她身邊还有归一观的那群道士,你派它去就是送上门讓人擒住。”
“那就再讓飛廉和蛊雕去!”又一声咆哮震天动地而来,飛沙走石,仿佛要摧毁整个天地,“没有巫族人的血,我就一日不得自由!”
女子正要说话,一头赤豹模样的妖兽突然从云海中跃上祭台,头上独角泛着寒光,身后五条尾巴鲜红如血。只见它露出犬牙,竟如人一般笑了起来,“狼主就不要再惹怒主人了,若不是答应你不动巫恒,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
女子秀目一横,便听“哗啦”声响,一道白光突然闪过,将那怪物直接掀翻在地。
“有本事,你倒是来动动我试试,赤猙。”青衣的少年緩緩踏上祭台,手中握着一个缀满鈴铛的法器,上面的金鈴看上去与巫箬的腕铃几乎一模一样。
剛才的声音和白光正是来自此物。
被叫作赤猙的上古妖兽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前腿受伤,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脸上的笑却是没减:“巫族的法器果然厉害,只是恒公子剛才那一击,连法器十分之一的法力都没发挥出来吧。”
“十分之一也足以让你形神俱灭!”
巫恒上前一步,却被女子拦了下来,她看了一眼那赤狰,淡淡道:“赤狰,原来你还记得恒儿身上也流着巫族的血吗?那你最好也别忘了,不杀你,是我遵守当初的約定,可你若真是惹急了我们,要把你重新送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赤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血红的眼中涌出怨恨,对它们来说,死并不可怕,失去自由才是真正的折磨。
这些可恨的巫族人……它的喉咙中翻滚着仇恨的低吼,化作一道红光遁回了云雾之中。
这时,崖下再次傳来低沉到令人恐惧的声音,“既然你还记得我们的約定,那就把巫箬给我带来,我可没有太多耐性……”
妖风渐止,女子的黑发重新落回肩头,脸上神情冰冷肃杀,看了一眼巫恒,轉身离开祭台,待到走进那山峰上唯一的宮殿,这才轉身对着他怒道:“我不是让你别靠近祭台吗?”
神情清淡的少年微微皱眉,“你还要帮它们多久?”
女子抿唇,“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巫恒垂下目光,看着手里的法器,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来,“你已经害了巫族全族,现在也把她的灵力封印了,难道还不够解恨吗?你的心到底有多狠!”
“你放肆!”女子怒极,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宮殿中。
巫恒微怔,白皙的脸上很快浮出火辣辣的手指印来,他抬眸看着女子,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你给我回来!”女子怒道。
可是巫恒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那身影像极了当初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女子的心狠狠一痛,厉声道:“给我把他拦下!”
几个黑衣人顿时从宫殿两侧闪出,齐声道:“恒公子,请留步。”
巫恒眼神一凛,手上法器白光大盛,爆裂开来的气浪顿时将那几个黑衣人震得倒飞出去。
他緩緩回头,看着那站在大殿之上的女子,道:“我要去哪儿,你拦不住。”
说罢,空着的左手突然化出一本《山海》残卷来,书页“哗啦”翻开,一道大门凭空出现,他一个纵身跃入其中。
“巫恒!”
身后女子的喊声渐渐弱去,眼前出现的是那座位于山海密林中的小木屋。
这个他独自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地方。
一阵风过,林中叶声如涛,而他站在门前,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来。
“你到底是谁?”那个女子的声音清越得像山涧中的溪流。
她不知道他是谁,大概也从不知道他的存在。
那那个人呢……
巫恒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缓缓走入漆黑的屋中,不用点蜡烛也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角落中的木柜。
那柜子上有很多匣子,他站了許久,终于抽出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来。
——
走进許久没回的小院,看着药圃中已经有些蔫巴的药草,巫箬无奈一笑,她就知道那两个小鬼一定会忘了给它们澆水。
她挽起袖子,从井里打了水来,跟以前一样一勺一勺地浇灌在土壤中。
“还是放不下你这些宝贝?”李淳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随即水勺便被他拿了过去。
巫箬看着他有模有样地澆着水,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被袁道长叫回归一观了吗?”
“我要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又趁我不在,到处乱跑。”李淳风一邊说,一边利索地干着活。等把一片药圃都浇完了,方才回到她身边,把水桶和水勺搁下。
巫箬拿出手绢帮他擦淨手上的水渍,轻声叹了口气,“我现在都成你的累赘了。”
李淳风笑了笑,“我倒希望你永远是现在这样。”
会依赖他,还会跟他撒娇。
巫箬睨了他一眼,脸上随即浮出淡淡的凝重,“你应当已经看出来,那蠃鱼是冲我来的。”
李淳风捏紧她的手,“我知道。”
“这次不想知道为什么了?”
“想知道,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狡猾。”巫箬失笑,拍掉他的手,转身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碧蓝如洗,连一丝云都没有。
她的思绪仿佛也随之回到了那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
“我昨天做了一个夢,”站了很久后,她终于缓缓开口道,“夢见一个大坑,里面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的人。”
李淳风眉峰微动,“坑杀?”
巫箬点点头,“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因为城池被攻陷了,全城的人都被敌军活埋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就站在坑边,看见他们的怨气在坑里凝聚不去,周围十里之地,寸草不生。”
“我看得出,这些怨气已经凝成了血煞,只差一点精血,便可化而为人。怨气无形,淨化不了,所以我给了她一点精血,助她成形,然后想一击将她除掉。” 李淳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没想到,成形之后,那血煞身上竟再无半分怨气,她的眼睛很干净,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要干净。所以我下不了手,转身走了。”
巫箬转过身,看着李淳风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抿了抿唇,缓缓道:“这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渐渐把她忘了,直到昨日梦中,方才记起,原来很久以前,我是见过阿阮的。”
“阿箬。”李淳风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淡淡一笑,“阿阮她,生在三百年前永嘉乱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