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又言:“一会儿要去村里,你不可能一直戴着墨镜。”
这都知道。
乔宝蓓心里麻麻的。
傅砚清没给她太多纠结时间,在膝上垫了靠枕,以掌按压抚平,示意她躺下。
纵使百般不愿,乔宝蓓也乖乖躺下了。她还是第一次枕着男人的膝,当即很不好意思地闭上眼,闭得很用力。
傅砚清摘下墨镜,折合镜腿放桌上,能看出她眼皮红肿得有多厉害,哭了有多久。
冰袋垫着毛巾向肿胀处按揉,乔宝蓓眉心一跳,唇不自觉抿平。傅砚清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她雪肤下的毛细血管,略微干裂的双唇,他眸色渐浓晦暗,难抑心底的喧嚣。
冷热交替着敷,不知是否为错觉,乔宝蓓的确感觉眼皮消肿了不少。
她任由傅砚清处理,没敢睁开眼,有些搞不懂当下的状况。
傅砚清的态度太平和了,平和到她很不适应,仿佛昨天的争吵只是她的一场梦。但那怎么可能?他挟制她的痛感,吻痕还那么清晰地留在她身体里。
她不认为说过那些话以后,他还能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过下去。
十分钟过去,傅砚清的掌落在她头顶,询问:“睁眼试试。”
乔宝蓓如梦初醒,轻声说:“墨镜……”
傅砚清亲自帮她将墨镜戴上。
乔宝蓓睁开眼,忙不迭从他怀里起身,趿着拖鞋往洗手间躲,确认门是反锁好的,俯身对着镜子把墨镜摘下,认真端详自己的双眼。
——双眼皮出来了!
她松口气,顺便再洗把脸,疏通头发,往手腕抹香膏,确保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得体美观的,她去拧门。
手握着门把,再度传来轻微的酸麻感,想到要见他,哪怕已经打过照面,她还是会紧张。
乔宝蓓一点点地推开门,眼光透过偏斜的缝隙,往客厅沙发眺去,瞥见他的身影,手松了几分力。
好久,她才走出洗手间。
傅砚清抬眸,与她遥遥隔着茶几相视:“现在去学生家,还是一会儿。”
乔宝蓓一手搭着小臂,半落不落:“你要跟我去?”
傅砚清“嗯”了声。
乔宝蓓不知怎么拒绝,她没有助理,一个人去确实不方便。
-
酒店门口停了辆红旗,乔宝蓓根据车牌号,认出是傅砚清派的车,两三步走下台阶,拉开后车座的门。
她刚弯腰要进去,却见主驾驶的人是他。
乔宝蓓微顿,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坐副驾。她纠结不到一秒,还是选择坐后排。
他在斜对角,和她刚好相错,但在后视镜里,乔宝蓓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眸。四目相视,乔宝蓓捏紧膝上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地址。”他问。
乔宝蓓怔忪,忙把手机里保存的定位发给他。
傅砚清收到消息,点开导航,将手机放到卡槽上,随着导航的声音转动方向盘,驶向道路。
这一幕很熟悉,刚梦见过。乔宝蓓眼角泛酸,按下开窗键,偏头将目光投向外方。
徐徐清风拭干酸热,她皱着眉,努力看清掠过的风景,放空大脑,但导航的声音仍能传入耳廓。
傅砚清第一次到医院接她下班时,乔宝蓓还不太敢坐他的车,找了个借口和同事一起走。后来她下晚班,错过末班车,在暴雨天的公交站台下等不到网约车,才上了他的车。
他的车很干净,不像外表那般破旧,开得很稳当。他极少和她搭话,向来是寒暄两句便没有下文,还要她主动挑起话题,才像个锯嘴葫芦一样张口回应。
乔宝蓓习惯把人的第一印象贯彻始终,尤其对那些她自认为不值得交往的人。而傅砚清就是这类人,她懒于深究真实面的他,与之周旋,奈何他的存在感太强,总是很适时地出现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熟悉彼此时,又一贯沉默寡言,对她的满口谎言没有一丝怨言,且从不揭穿,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个乏善可陈,极好敷衍的男人。
他长得很贵气,纵使开着破车,穿着毫无亮点的工作服,那双投来的目光也总是锐利清明,天然带着来自上位者的审视意味。她偶尔会为他的眼神恼怒,但他
就是带着一丝笑地看着她,让人发不了火。
直至现在,乔宝蓓也搞不明白和他相视的心情。她的面颊会发烫,胸口会发涨,大脑时不时宕机,总之难以像对待那些暧昧对象、前男友一样游刃有余。
她本能地退缩——但又缩不到哪里去——傅砚清就住在她隔壁。她躺在阳台摇椅上打盹,睁开眼,会看到同样闲适地喝茶晒太阳的他;她推门扔垃圾,会刚巧和他一前一后地顺路下楼;她百无聊赖地值夜班,他就那么凑巧经过,顺路能接她回家。
她真的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自从醒来以后,大脑似乎就开始不受控制般,总向她投影那些陈年往事。
据说人和人的关系开始降温走下坡路时,就会开始缅怀过去,和人絮絮叨叨些烂芝麻陈谷子的酸事。
他们过去的故事翻来覆去就这么点,没什么新奇的,不起眼,不浪漫,乔宝蓓搞不懂为什么会想起来。这算缅怀吗?不算吧,她从来没觉得那个时候的他有多好。
她从来不觉得,一点也不。
轿车绕山而行,越过蜿蜒的道路,从阔亮的碧海青天,再到碧绿森野的甬道里。
乔宝蓓没眨一下眼,静待水汽在眼眶里蒸发,很有骨气地每再掉一滴泪。
她看到台栖村的路标石了,也清晰地听到目的地即将抵达的声音。
这里的山路实在崎岖,往下就是狭窄的陡坡,以便返程,傅砚清开双闪将车停泊在平缓的路边了。
乔宝蓓没意见,也跟着一起下车,反正没几步路。
她刚下车,就看见傅砚清开了后备箱,把一桶油,一袋米搬了下来。
乔宝蓓睁大眼睛。
傅砚清扣上后备箱门,俯身提起。
乔宝蓓欲言又止,反应过来这是他准备的慰问品。
她走在前,故意不与他并肩,很默契地沉默一段路,像持衡一架天平。
基金会资助的学生有很多,大多是在镇上,唯独那个叫“胜男”的女孩和婆婆住在土瓦房里相依为命,上次乔宝蓓来这里看过她们,但拖着抱恙的身子,也就匆匆待了那么一小会儿。
烈日已将前天的暴雨湿气烘干,混杂着松叶泥土的草腥味仍弥漫在空气中。
乔宝蓓顺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栋并不算大的土瓦房。大概是情绪一直不高的缘故,看到女孩坐在门口洗衣服的模样,她的鼻子不由一酸。
眼角多了一团柔软的触感。
她下意识偏过头,傅砚清垂眉,用手帕仔细擦拭她的双眼,目光极淡,嗓音低沉:“别为任何人影响情绪。”
包括他。
第59章
乔宝蓓的来访并非心血来潮,早在高考成绩出结果那天,就已经提前说好过会来。
具体哪天会见,乔胜男一无所知,所以当她洗完衣服看见乔宝蓓时,脸上先是露出惊喜的神情,再是腼腆而不好意思的笑。
她下意识要把手上的水擦到身上,但乔宝蓓先握住了她的手,用纸巾仔细地擦拭干净,自然而然地寒暄:“婆婆身体还好吗?”
胜男点头,“她在做午饭。”随后端起地上洗衣服的铁盆,进屋里唤道:“阿嬷,蓓老师他们来了。”
乔宝蓓生平第一次听别人喊她老师,就是从这些小孩口中,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她咽了咽喉,耳廓不自觉染红。
他们站在门外,等胜男放下铁盆相迎,这才踏入室内。
早知资助人要来,屋里的整洁度已经保持足有半个月。餐桌的布是新换的,遮掩了土黄暗沉的桌面,为保持干净,还覆了层防水透明布,摆在客厅的自行车每逢晴天都会提前牵出去,让出敞亮的窗。
阿嬷和胜男在厨房合计着偷偷倒掉昨天的剩菜,把院子里的鸭子捉了炖汤。一人炒菜一人杀鸭,难以兼顾待客。正为难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轻叩房门,请缨代为烧饭。
胜男连忙摆手说不用,好一顿争执,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由傅砚清掌勺。
他握着缠有湿布的手柄,随铁铲的翻腾,在火焰上颠锅,青烟向上飘扬,并未完全往外排气,透过半掩的窗棂,乔宝蓓偏头就能看见油烟里的他。
她的视线没停留太久,在客厅给相依为命的祖孙分礼物,又谈了上大学的事宜。
胜男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因为没钱身边就带了一个弟弟,稍大又懂事的胜男被留在村里,由孤寡又心软的外婆代为照顾,一直照料到十七岁。乔宝蓓见多了这样的家庭,担心胜男为了外婆就近找学校,也怕婆婆一个人没人照顾。
她没什么口才,来之前做了很多腹稿和思想准备,不愿让她们祖孙俩为难。在她印象里,桐兴很多年过花甲的老人只会说方言,听不懂普通话,人也较为执拗不好劝,但婆婆意外的开明,拍着她的手一直念叨,要让胜男读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