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色浓得像是要变成墨水滴落。
许昭意握着手机,在小巷里缓慢踱步,最后在孟青时的家门口蹲下。
今天的星星很亮,月亮也是又大又圆的。
许昭意撑着脑袋望向天空,在心里思索孟青时口中说的会回来的今晚,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多时,她打了一个哈欠。
巷子里的灯光在视线中模糊,眨一眨眼,便被一道黑色的身影占据。
许昭意站起身,对那人轻声抱怨:“怎么这么久啊。”
说好的在路上,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县城到平槐的大巴车就算再缓慢地摇,也不至于晃到这时候。
男人嗓音低低的,又有些哑:“对不起。”
路灯下,身上的白色T恤被光染得发黄,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落下的阴影遮去他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模样。
许昭意觉得怪:“你戴帽子干什么?”
这天也不冷啊,难不成是没洗头?
孟青时没说话,低垂着脑袋走到她面前,他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礼品袋。
“给你买了点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许昭意抬手,正想扒开看。
目光落到男人的手上时,擦伤带血的指节醒目刺眼,毫无征兆地闯进她的视线。
“你手怎么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昭意抬头。
孟青时却条件反射般地不看她,用帽檐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孟青时!”
察觉到不对,许昭意也不去管那什么袋子不袋子的了,她急得直接上手去捧他的脸。
只是尚未触碰到任何,男人便已经偏头躲开:“别看了。”
许昭意咬着唇不说话,两人莫名陷入一种僵持的氛围里。
“你想我吗?”她突然像他那天问她那样问。
捏着袋子的手垂回身侧,孟青时用发涩的嗓音吐出一句“想”。
“那你都不让我看你,”许昭意吸吸鼻子,“说不定,我会给你一个拥抱,还有——”
她话没说完,双眼却忽然被一只手掌捂住。
黑漆漆的视线里,她听到礼品袋掉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腰被人揽住,触感无限放大的同时,男人的气息倾身而来。
像是终于不想忍耐,溃裂的情绪到达临界值。
孟青时堵住她的唇,轻轻啃咬,动作间把人往怀里抱,让她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腰侧,那顶黑色的鸭舌帽也随之落到地面,他碾过她的双唇,轻轻吮吻,横在身后的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地颤抖,幅度不大,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许昭意只觉得呼吸间的空气稀薄,她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是蝉鸣,或许还有外面马路上往来的车轮声,但最充斥满的,还是男人越来越重的喘息。
在这个夏日燥热的夜晚,两人接了一个绵长而细腻的吻。
直到口腔里传来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许昭意才如梦初醒般,轻轻把人推离。
却在下一秒,看见他那张伤口遍布的脸。
即使有所准备,也在触及那一瞬心颤。
“怎么弄的?”
“是不是很丑,”他还扯唇笑了下,“别碰,脏。”
“怎么弄的!”
许昭意语气颤抖,甚至急得在原地跳了两下,她扯着他的袖子,仰着脑袋看他,眼眶慢慢变红,满是倔强。
“就,”他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和别人起了冲突。”
“和谁,在哪里,为什么,孟青时你就不能一口气告诉我……”
“我爸,”他说着,覆住了她的手,“在家里,他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没忍住,和他打起来了,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家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许昭意愣愣地看着他,手无意识地滑落,却被男人紧紧反握着。
“许昭意,别害怕我,”孟青时依旧说得很艰难,一字一句,“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做这些事,这次只是因为他侮辱了……侮辱人,能不能,别把我推开。”
他红着眼睛祈求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要因此厌烦他,肩膀明明很宽,却在此刻摇摇欲坠,承载不起任何重量。
许昭意咬着唇,心脏正常跳动着,却有点疼。
“才去县城几天啊,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也不懂得上药吗?”
“我都习惯了,不用上药也能好。”
他这么说着,让许昭意更为揪心,她张开手,五指挤进他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以前就这样?高中的时候,脸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
男人“嗯”了声,盯着她的手。
“蠢,他打你你还手啊,忍着做什么?”
孟青时沉默。
他也并不是没想过还手,只是一旦还手了,就仿佛他变成了和孟朗一样的人,他不想他身体里流着这样肮脏的血,行为也同他一样令人唾弃。
许昭意吸吸鼻子:“给我买了什么?”
回过神来,孟青时俯身去拿地上的袋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老板说是最新款。”
最新款?
许昭意扯开袋子,东西拿出来,是两条很漂亮的连衣裙。
“上次听你和你小姑聊天,说裙子被她要了。”
“那都多久的事情了,”许昭意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我记性好。”
“臭屁。”
许昭意摸了摸裙子的面料,很光滑,尺码也是她平常穿的号。
她垂下眼眸:“谢谢,我很喜欢。”
孟青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抬手替她整理额前的碎发,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刮过脸上的伤口,刺得他有些许难受。
“去买点药处理一下吧,会疼的。”
孟青时最后还是依了许昭意。
镇上的药店还没关门,许昭意买了些碘伏和绷带,回来时,客厅里没有人,只有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东西放到桌上,打开手机查使用说明,待孟青时出来后,也看得七七八八了。
“你过来。”
看她这架势,应该是要亲自帮他上药,孟青时不由得想起他刚来平槐那次,自己都把手伸到她面前了,也没讨到好。
“要帮我?”孟青时问。
许昭意“嗯”了声:“看在你给我买了小裙子的份上。”
孟青时在她身侧坐下,刚洗过澡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胳膊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随着他俯身而来,领口的风光一览无余。
“也不用凑我这么近。”许昭意把人推了推。
孟青时笑了声,后退了不到五厘米。
许昭意单手捧着他的脸,先消毒,这些伤口她光是看着都难受,手上动作没停,眉头也不自觉皱起。
“那你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她倒不是关心的意思,只是好奇。
“不知道,谁管他,而且我阿姨在准备打官司,幸运的话,他也许会承担法律责任吧,”孟青时说,“阿姨的孩子是被他打没的。”
捏着棉签的手微停,半晌才继续动作。
“你以前都没提过这些。”
“提这些糟心事做什么,影响心情。”
“那你之前那么拼命想考出去,”许昭意又沾了点药水,“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孟青时“嗯”了声。
“那都去到北京了,还回来干什么……就算是为了家里人,也得先考虑自己啊。”
许昭意想,有那么糟糕的一个原生家庭,逃离简直是最聪明的选择。
“想你了。”他忽然说。
许昭意茫然抬头:“什么?”
“因为我想你了,”孟青时轻声解释着,“我不是因为家里人回来的,是你在这里。”
你说,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那么多乡镇,他为什么就偏偏选择平槐呢?
许昭意彻底停下动作,连捧着他下巴的手也放下了。
“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她说得只有一分疑问,剩下的九分,像是为了得到确认的肯定语气。
“是,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
久久。
两个人,一人忐忑,一人酸涩。
明明已经是意料中的答案了,但许昭意还是觉得很难过,或许是因为她对孟青时的喜欢已经百分百了,才会心疼他那些苦楚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咽。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和我联系?”
“因为惹你生气了,不敢找你。”
“惹我生气,我生什么气?”许昭意不解。
“不是都气得装作不认识我了吗?”
许昭意满脑子的问号:“什么时候?”
眉头缓缓蹙起,孟青时疑惑她的反应,为什么似乎对那通好友申请全然不知。
他压下心中疑虑,用下巴示意她手中的东西:“怎么不继续?”
许昭意回过神来,找了把剪刀剪纱布。
“应该不会留疤吧,”她嘀咕着,“留疤以后带出去都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