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介绍 首页

    夏日、阵雨和心意

  • 阅读设置
    第54章
      
      后面的话,范莳雨没听清。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盖着白布的床上,指尖抖得厉害,却还是一点点伸过去,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是那张熟悉的脸。
      他脸色很白,冰柜的寒气让他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眉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碴。可眉眼的轮廓还是她熟悉的模样,挺直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唇,连睡着时习惯性蹙起的眉峰,都和从前无数个清晨一样。
      范莳雨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夏澍的脸颊,好冰。
      没有任何活气的、深入骨髓的冰。
      仅仅那一下,她忽然就崩溃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从胸腔里撕裂出一丝号哭的声音。男人慌张地将她扶起来,可她已经没了力气,不一会儿连气也喘不上来了。一群白大褂从门外进来,像是被风吹进来的雪花,四面八方地淋了她满身满头……
      镜头接着一晃,画面变成了这次朱女士和老范,两个人攥着她的手,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囡囡。爸爸妈妈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朱女士老了,老范的个头又矮了些。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窗户,玻璃上映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
      那个女人看起来是她,但又不像她,因为她瘦得皮包骨,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两条腿细得像根芦苇。
      【夏澍呢?】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
      【囡囡,夏澍他……】
      画面再次如瓷片般破碎。
      命运翻脸无情,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梦境里只给她两个字的关键词——夏澍。她的脑袋,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她的血液都在呐喊着这个名字,因为没有回应而疼痛不已。眼前的场景时而变成阴雨天,时而是冷冰冰的太平间,时而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
      她坐在驾驶座握着手机,手机里的模糊的声音说“夏澍”。
      她站在太平间门前,打着领带西装革履的人愧疚地说“夏澍”。
      她坐在病床上,朱女士和老范不敢说出“夏澍”。
      她回到陌生的家中,沉默地看着洁白的婚纱,烧掉的一张张照片,清空的手机相册和他的牙刷,他的衣服,他的身份证,他爱穿的登山鞋,他意气风发的毕业照,他一切的一切。记忆的碎片像刀子一样贯穿了梦中的自己,每一处伤口都痛不欲生,皮开肉绽,鲜血在地板上蜿蜒着、拼凑着,最后凝成那两个字:夏澍。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两个字宛如魔咒,在梦里无限循环。她想尖叫,想捂住耳朵,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任由这两个字在胸腔里冲撞、嘶吼,把她的灵魂撕成一片一片。
      夏澍。
      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
      “找到夏澍!”
      范莳雨蓦地睁开了眼睛。
      ……
      卧室的大门紧锁着,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范莳雨从床上爬起来,刚一落地,腿就一阵酸软,直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可她似乎没察觉到疼痛,立刻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大步冲向房门,“吱呀”一声拧开,客厅的灯光顿时倾斜而入,朱女士结束了饭局已经回家,刚刚回到家中。
      “你这是怎么了?”朱女士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眉头紧皱:“做噩梦了?”
      小姑娘满脸都是泪痕,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闷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我的手机呢?”
      “在沙发上。”
      范莳雨跑过去,立刻去把手机开机,手指发抖地打开夏澍的微信对话框,点了三次才拨通了微信电话。
      “怎么了,你下午不是和小树去看电影了吗?你俩吵架了?”
      朱女士看她一边发抖一边打电话,焦急地凑过来。然而电话没有打通,范莳雨立刻又拨了回去。
      一次,两次,三次……来回拨了十来遍,听筒里始终只有冰冷的忙音。
      “为什么不接?”她喃喃自语,眼眶红得厉害:”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囡囡,你看着妈妈。”朱女士轻轻扳过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湿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到底出什么事了?跟妈妈说,啊?”
      “我要找到夏澍……”她看着妈妈,声音无助而痛苦:“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很恐怖的事情……妈妈,我想见他,我想见到他……”
      朱女士满脸惊愕,可没等她说什么,微信电话突然接通了。
      范莳雨立刻抓起手机:“喂?夏澍?你在哪儿?”
      “我不是夏澍……”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段……我是他表弟。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有很重要的事。他现在人在哪儿?”
      “他在浦金医院这里,现在可能不方便……”
      话未说完,通话便突然断了。
      “扑通”一声,手机从范莳雨颤抖的手里滑落,重重砸在地板上,梦里的冰冷与现实的慌张猛地绞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分辨,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再次袭来,她几乎有些眩晕。
      朱女士听到了对话内容,神情也凝重起来。
      “囡囡……”
      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她看到了范莳雨脸上挂着的泪珠。朱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声道:“要是担心的话,我送你去浦金。”
      范莳雨看着妈妈,像一只无助的小鸟。
      “妈妈……我不敢去。”
      她怕,怕真的像梦里那样,慌里慌张地赶到医院后,看到的是她承受不起的结局。
      朱婉深吸一口气,伸手把女儿揽在怀里,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妈妈陪你去,别怕。”
      ……
      浦金医院,急诊部。
      段旭阳看着没电关机的手机,神情有些焦躁。
      晚上九点多,医院急诊人头攒动,家属的哭喊声、医生的指令声、仪器的滴答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
      段旭阳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恍惚间竟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幻觉。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妈妈这几天其实和他交代过少打游戏,因为老段送货时疲劳驾驶,车子撞到了绿化带,保险公司拒赔。这下子货送不成,车子也撞坏了,老段一天到晚借酒消愁,正憋着邪火无处发泄。
      于是寒假这几天,他和夏澍都尽量避开他,免得引起他的注意。
      夏澍其实还好,他现在隔一天去一趟兼职,天天早出晚归,碰面的机会很小。而他在家里就比较惨,连上个厕所都得听一听外面的动静,生怕和老段迎面撞上。
      但是今天似乎特别倒霉,下午的时候段超就已经醉醺醺的了,拎着啤酒瓶在客厅看电视。他打游戏打得正酣,一时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推门出来打算上厕所。
      正好撞上醉醺醺老段。
      老段喝多了酒,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中年老男人,而是这个家的天王老子,他的老婆,他的孩子都是手掌里的蝼蚁,轻轻一捏就能被他捏死。
      他打量着自己这个吃得像猪,学习成绩稀烂的儿子,心里“噌”地升起一股怒火,酒气熏天地骂道:“在家待了一整天连门都不出!你瞧瞧你什么样!满脑子流猪油,废物一头!”
      段旭阳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一缩,正好让段超看到了房间里的电脑屏。上面的游戏界面还没来得及退出,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好啊!老子累死累活在外头挣钱,你就知道打游戏!”段超怒火从烧,眼睛瞪得通红,手里拿着墨绿色的酒瓶子就朝段旭阳脑门子上招呼。段旭阳是个灵活的胖子,他抱头鼠窜,比地鼠还难打,不一会儿就累的他老子气喘吁吁。
      “躲?你还敢躲?你个小棺材分不清谁是老子谁是孙子!”
      “我不躲脑
      袋都要开花了!我又不是傻子!”
      一个被酒精麻痹大脑动作迟缓,一个溜到了餐桌开始蛇皮走位,父子俩演起了荆轲刺秦王,一时半会都没察觉到夏澍从房间里走了过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着伞正准备出门。段旭阳看到他后,立刻指着他尖叫起来:“夏澍还早恋呢!你怎么不打他?我成绩差怎么了?我至少没谈恋爱!他才是该打的那个!”
      段超闻言,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像一头斗牛似的转过身。
      夏澍原本已经走到玄关,脚步一顿,一股被摄住的阴森感笼罩住了他。
      “你说什么?”
      “我都看到了!他写在日记里的,他有喜欢的女生,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人家!都是他自己写日记本上的!爸你怎么不打他?你凭什么只打我!”
      段旭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又尖又急。段超被吵得耳朵嗡嗡,怒吼一声:“给老子闭嘴!”
      段旭阳吓得噤了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男人直勾勾地盯着玄关处的少年,一字一顿道:“你早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