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虞国夫人,您救我出宫吧。”纪吟突然跪到她身前,语气恳求。
虞国夫人的表情凝滞在了脸上,许久,她挺直的腰背佝偻下来,声音颓然:“我倒是希望你离归儿远远的,可他不会甘心的。”
“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死心。”纪吟抬起眸子。
“什么?”
“只要我‘死’了,他就能彻底死心了。”
虞国夫人难掩自己的震惊。
纪吟拽住虞国夫人的衣摆,继续恳求道:“我想求您帮我假死出宫,既放过我,也放过他,这是我们最好的结果了。”
这才是她闹这一场的真正目的。
第一次刺杀是崩溃绝望下的鱼死网破,第二次却只是为了引出后续计划的手段。
就算段伏归没有防备,她也很难真正一击毙命,而且,她才不想给他陪葬,他不配。
接连两次刺伤段伏归,所有人必然都对她痛恨至极,尤其是虞国夫人,她上次就想惩治她,可惜因为段伏归的阻拦没有成功。
她故意在虞国夫人面前挑明自己对段伏归的恨,放话说要杀他,以虞国夫人对段伏归爱护,决不能容忍这样事再次发生,纪吟有七八成把握她会答应。
她没有可用的人手,必须得借助外力才有机会离开,她思来想去,只有虞国夫人最合适。
虞国夫人沉思许久,不得不承认,这或许真的是唯一的可行的法子了。
“假死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你不怕我假戏真做?”虞国夫人犀利地看着她,意味深长,语气暗含威胁。
纪吟微微勾起唇,直直与她对视,“您不会的。”
“不管计划得再精密,只要发生过就会留下痕迹,段伏归宁愿自伤都都不肯要我性命,您若是真这么做了,万一哪天事情暴露,您与他的情分也就到头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整个贺兰家。”
“您是年长的智者,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明智的。”
“如果您真的这么做了,那我愿赌服输。”
听到这话,虞国夫人眼神闪了下,再次认真打量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怒气渐消,不由叹了口气。
“你是个聪明的,可偏偏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留在他身边,只要你愿意,燕国皇后之位,唾手可得,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荣耀。”
纪吟笑着摇摇头,只低声道:“或许,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错了。”
空气沉默良久,最后,虞国夫人叹息地看着她:“你对归儿,当真就没有一点情意吗?”
纪吟脸色怔怔,回忆起这两年多来的一点一滴,清丽的脸庞渐浮上迷惘哀伤的神色,“事到如今,我也分不清什么是情,什么是恨了。”
尽管她告诉自己,她不爱他,可前世今生,恨也好,怨也罢,她最浓烈的情感全都因他而起,他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闯进来,霸占她的身和心,在她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任她冲刷多少遍也不可能洗去这道痕迹。
“好吧,我答应你,为了陛下,就让这一切就此结束吧。”
纪吟俯颈叩首,真心实意道:“多谢您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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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伏归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又添新伤。
这次看着只伤了腹部,实则却更凶险。
簪子刺的伤口小而平滑,那时的纪吟又太虚弱,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刺穿,只是流了些血;这回的树枝足有拇指粗,扎得又深,流血都还是小事,关键是伤到了内脏。
段伏归足足半昏迷了一夜,经过几个太医施救,才终于止住了血。
男人醒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召来段英询问纪吟的情况。
段英跪在他榻前,“主上吩咐过属下要好好保护夫人,属下不敢违令,将夫人送回玉樨宫,留了人手在外面守着,夫人安然无虞。”
听她还好好的,段伏归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虞国夫人去见了夫人。”段英又说。
“外祖母去干什么?”段伏归猛地睁开眼,呼吸加重,牵动腹部的伤口,额上疼出一层冷汗,却半句都没吭声。
冯全赶紧拿来帕子给他擦拭,“陛下小心,您身上有伤,太医交代过您不能太大动作。”
段英没想到主上反应这么强烈,赶紧道:“虞国夫人单独与夫人说了会儿话,不到两刻钟就离开了。”
“只是说话?”段伏归犹有些不信。
“是,虞国夫人离开后,属下见夫人脸色平静,并无异色,想来没有旁的事。”
段伏归这才躺回枕头上,“我昏迷这段时间,她可有来看……”话说到一
半,他忽又顿住了,“算了,你下去吧,好好守着夫人。”
段英看得眼前一酸,忍不住劝,“主上,夫人都这么对您了您还……”
“闭嘴,下去!”段伏归低喝一声。
他说过,他不怪她,只怪他醒悟太晚,从前没有好好待她,才叫两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段英不情不愿地起身,刚走到含章殿门口,却见纪吟正朝这边走过来。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眼花了。
直到那道娉婷的身影越来越近,他才反应过来,“主上,夫人、夫人来了。”
段伏归霎时来了精神,看到纪吟当真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惊喜。
“你来了。”
纪吟缓步朝他靠近,殿内幔帐悬垂,天光沉凝,只见向来生龙活虎的男人此时正虚弱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他身上那股凌人的气势也弱了许多。
但他望向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脸上带着笑。
不管她为什么而来,只要她主动来看他,段伏归就开心。
“我又伤了你一回,还伤得这么重,你当真不恨我?”纪吟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段伏归摇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我永远不会恨你。”
纪吟垂下眸,这时冯全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一只玉碗,盛着段伏归的药,纪吟伸手接过药碗。
“我来吧。”
冯全可没忘记是谁刺伤了陛下,她现在竟来主动喂药,怎么看怎么诡异,生怕她对这药动手脚,犹犹豫豫地看了段伏归一眼。
段伏归眼神一扫,冯全只好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纪吟端着药碗,用汤匙搅了几下,吹散滚烫的热气,然后勺了一勺送到男人嘴边,就像他们在西山行猎那次一样。
段伏归没问她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十分配合地喝下她喂过来的汤药,表情享受,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甜水。
很快,玉碗就见了底,纪吟随手搁到一旁的小几上。
段伏归趁机拉住她的手,“阿吟……”
纪吟任由他拽着,半垂着眸,语气平静地说:“你先前锁了我几个月,我差点想自我了结,如今我刺了你两回,同样差点要了你的命,算是扯平了,我也不想恨你了。”毕竟,长久地恨一个人也很累。
听到这话,按理段伏归该高兴,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却冒出一股极其不安的预感。
“阿吟,没扯平,我还欠你很多,我想要好好弥补你。”他连忙说。
纪吟抬起下巴,视线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渐渐上移,天气炎热,段伏归只穿了件丝绸单衣,衣襟微敞,隐约可见腹部缠绕着的厚厚的绷带,纪吟眼神顿了下,继续往上,最终定格在男人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段伏归,你放我走吧。”纪吟忽然说。
“我们就像两条带刺的荆棘,继续纠缠在一起,只能扎伤彼此。你放我走,既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段伏归脸色一变,猛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他脖颈青筋暴突,呼吸霎时沉重,两只浓黑似墨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这张冰雪凝肌的脸。
“绝不可能!”他极力克制着才从喉间逼出几个字,嗓音嘶哑到了极致。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放低语气,“从前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我会想办法弥补我先去的过错,我今后会好好待你……”
纪吟无动于衷,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她早听腻味了。
“我不要你弥补,你知道吗,从头到尾,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自尊和自由。”
段伏归连忙道:“我会尊重你,我不会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以后你想做什么都行。”
“段伏归,我真的累了,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想弥补我,就让我平静地过完下半辈子,可以吗?”
段伏归的表情愣了下,好像一个惊惶的稚童,天真地问她:“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你是燕国皇帝,今后可以广纳美人,为你绵延子嗣。”
“我说过,我不要旁人,我只要你。”段伏归暴躁起来。
纪吟深吸一口气,“我一直不懂,你对我,到底是你以为的爱,还是只是一种执念。”
“如果我一开始像旁的女人那样顺从你,讨好你,你还会非我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