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段英听她说纪吟颇担忧主上的安危,挑了挑眉,只道:“并未。”
尤丽有些失望,继续用恳求的语气道:“那可否劳烦将军,一旦陛下书信抵达,就立马差人来玉樨宫,也好叫夫人放心。”
纪吟现在身为宠妃,段英自不能不给她面子,于是点点头,语气也算客气,“这是应该的。”
“那就多谢将军了。”
尤丽说完事,便转身回去复命了。
段英看着她在夹道中越来越远的身影,眯了眯眼,夫人从前拼了命也要逃出皇宫,还跟主上闹得这么厉害,甚至不惜被贬去掖庭,现在短短几个月,一颗心就全系在主上身上了?
段英觉得女子的心转变得未免太快的,可他从元
都那儿听说了那天遇刺的过程,主上为了夫人硬生生抗下一箭,那种危急关头的救命之恩,对女子来或许真的不同吧。
第二天,段伏归的书信到了,段英第一时间亲自给纪吟送去,只见纪吟看了信,又问,“送信之人呢?”
段英道:“还在值房。”
纪吟说:“你叫他来见我,我还有事要问他,他刚从边境回来,肯定清楚那边的情况。”
很快,段英就让手下把人领过来了。
纪吟便仿佛无视了周围人,只盯着送信的亲卫问。
“天气这般炎热,陛下行军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行军条件简陋,自比不得宫里。”
“那他有没有生病,有没有不适?”
“陛下体魄强健,尚未不适。”
“大军抵达哪里了,战况怎么样,跟秦军交手了吗?”
“刚在扎下营寨,尚未……”
……
纪吟连续不断地问,几乎每个细节都要问清楚,可见她有多关心段伏归。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段英。
她跟段英接触虽不多,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比元都有心机,行事作风跟段伏归很像,为了自己的计划,她必须打消他的猜疑,所以才要费心费力演这出戏。
段伏归临走前跟她约定,抵达前线后,每五日给她送一封书信,于是接下来半个月,纪吟又收到了两封,每次必把送信人叫到宫里来问话,并且写了回信让人带过去。
然而七月底时,第四次来信却耽误了。
纪吟一下就急了。
“前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战事焦灼得厉害,陛下才没时间给我写信,或是写了却不能立马送出?”
总之,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纪吟一下变得坐立难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被尤丽哄睡了,半夜却被噩梦惊醒,甚至叫了太医,整个宫里都知道了。
最后,纪吟叫段英过来,“我这两日总心神不安,忧心陛下那边出了什么事,正好明日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诞辰,各个寺庙都要举行法会,我想去白马寺给陛下祈福。”
“夫人若要祈福,也可宣召僧人进宫举办法会。”
“宫中的法会岂能跟白马寺相比,白马寺有诸多高僧,我亲自前去方显诚意。”
这倒是真的。
段英有些犹豫:“适逢法会,必定人多杂乱,臣只怕旁人冲撞到夫人。”
纪吟无所谓,“若怕人冲撞,你多带些人手就是,百姓们看到禁军,岂还敢往前凑?”
段英见她说得如此坦然,甚至还叫自己多带人手,终于放下疑虑,“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纪吟见他终于答应,心下一松。
能不能挣脱这个牢笼获得自由,就看明日了。
第54章
第二天,纪吟起了个大早,尤丽帮她穿戴好,只去白马寺祈福,她并未打扮得过于隆重,相反,还十分简朴,衣裳也是寻常样式,只是在腕上戴了两只赤金手镯,被宽大的衣袖遮掩住。
尤丽怕她出门不习惯,忙前忙后,在马车上备了许多点心、干果、香饮子,还有换洗衣物,以及香烛等,纪吟前两日亲手抄的佛经则单独用个檀木匣子放起来,这是要送到菩萨面前供奉的。
忙完这一切,尤丽依依不舍地看着纪吟,“夫人可要早点回来。”
“嗯。”纪吟笑笑,只是笑眼深处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悲凉。
尤丽没发现,自顾自说:“唉,可惜我属相犯冲,不然我就能跟夫人一起去了,还有陶儿,也正懊恼着呢,说自己不该贪嘴。”
“没事儿,你们好好待在宫里就行了。”纪吟道。
她忍着心中的不忍和歉疚,转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顿住脚,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尤丽站在院中,脸上一无所觉,小跑过来,“夫人想说什么,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她今后再也见不到她们了,纪吟想说点什么,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回去吧。”然后再次转过身,带着菱儿朝外走去。
尤丽心中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没多想。
尤丽和陶儿是纪吟最亲近的丫鬟,要是出门不带她们,极有可能引起怀疑,但今天注定不会平静,届时极有可能出意外,就算平安活下来,等段伏归回来,追查到今日的事,她们没能保护好自己,同样会被牵连,上次逃跑就已经证明了这点。
纪吟想尽量撇清她们,于是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理由,尤丽的八字正好与段伏归的相冲,其实也不是特别妨碍,只是纪吟借口说是祈福,便不方便带她,尤丽有些失落,却无可奈何。
至于陶儿就简单多了,纪吟让菱儿去做了份掺了些许巴豆粉的点心,赏给陶儿,陶儿贪嘴,多吃了几块,半夜就闹起肚子。
这样一来,她当然不能再跟着她出宫了。
自一个月前,玉樨宫的人发现,菱儿不知怎的就入了纪吟的眼,这些日子纪吟待菱儿也十分亲近,于是今天带菱儿出门也便顺理成章了。
纪吟并未大铺排场,坐上一辆低调的马车,带着数十个身穿便装的禁军出了宫门。
一般来说,宫中贵人出去礼佛祈福,要提前派人去清场,让寺中准备迎接,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但一来白马寺在燕京地位超然,除了皇家,许多公卿贵族也常来寺中祈福上香,更别说正逢法会,不少有身份的官眷甚至提前数日就住到了寺中,纪吟又是临时出行,要是这么强行派人驱赶,只怕会得罪人。
段英是段伏归的亲信,他出面就代表段伏归的意思,自然不能不顾及自家主上的名声,加上纪吟也不愿因为自己一个人惊扰到百姓,便决定低调出行,并不表露身份。
穿过宫门后,纪吟明显感觉今日城里比往日热闹许多,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透过车窗看去,只见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里或挎着篮子,或提着香烛,还有信众抬着地藏王菩萨的宝相穿街而过,伞盖参差、幡幢络绎,甚至有百姓看到地藏王菩萨的宝相后就地匍匐下跪,表情虔诚。
嘈杂的人声中,纪吟偶尔听到几句妇人祈求自己夫君儿子平安的话。
也是,段伏归带着大军与秦国交战,只要开战就有伤亡,然而那些士兵也是旁人的父亲、夫君、兄弟和儿子,留在燕京城中的家人怎能不记挂他们的安危。
当下佛教兴盛,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公卿贵人,均有不少人信奉佛教,段英前些日子就听一些下属聊起,说他们家中女眷也要在今日去寺中祈福,所以才对纪吟的说辞没有过多怀疑。
穿过西门出了城,纪吟才发现城外竟也人流如织,到处都是向西而行的百姓。
城中也有好几座寺庙,只是名气不如白马寺,想来这些百姓也是去白马寺参加法会的。
路上,纪吟看到一家三口,妇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走了几步,忽然不肯走了,朝那汉子张开两只小小的胳膊,“爹爹,梅果儿好累呀,不想走了。”
妇人笑着戳戳女儿的额头,“你呀,才走几步路,就开始喊累了,早叫你在家玩儿,你偏要闹着跟我们出来。”
小丫头便扭着小小的身子撒娇卖乖,最后,那汉子只能将她驮到背上,小丫头就“咯咯”笑了起来。
这画面,带着一种朴实而温馨的幸福,灼得纪吟眼底微微一涩。
曾经,她也是有家的。
纪吟收回视线,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马车抵达山下,往上就是青石台阶,马车上不去,纪吟为了保存体力,只好换乘轿撵。
终于抵达半山腰的白马寺,纪吟戴上长及腰间的幕篱,下轿跨入寺庙大门。
眼前的盛况比纪吟在城内看到的更甚,参加法会的百姓几乎要将寺门撑破,本就是七月盛夏,寺中还
燃烧着众多香烛,香烛味与汗气、尘土的味道混杂,浓稠得几乎凝滞在空气里。
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追逐,妇人的低斥,还有那几十上百个僧侣低沉而绵延的诵经梵唱,层层叠叠,织成一张喧嚣的网,笼罩着这座京郊名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