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以……
正这般想着,耳边忽传来一道细软的女声。
“我听说,我一直住在含章殿,外面非议很大,而且尤丽她们这么多宫女,也不合适,我还是搬回玉樨宫吧。”
段伏归拧起眉,下意识觉得她这又是在躲自己,握住她的手指捏了下,“住在含章殿不好吗?”
纪吟沉默了瞬,“我只是不想惹出非议,如果你觉得没问题,那就这样吧。”
说罢,也不与他争辩,闭上眼,似乎当真不在乎他同不同意。
段伏归支起上半身,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在脑海里琢磨,她说的其实没错,后妃确实不该留在含章殿。
这段日子,朝中确实起了不少有关她的流言,尤其她还是齐国公主,身份更加敏感。
宫内又被他梳理过一遍,她四周都是自己的人,只要严加看管,就算回去也别想像从前那样钻空子。
段伏归左思右虑,确定没问题,这才同意,“你说的也是,既然这样,明日就搬回去吧。”
纪吟放下心来,她知道自己暂时无法逃离段伏归,可只要能离他远一点,她还能有点透气的空间。
她放松身体,准备入睡,下一秒,她的唇上却又多了道滚烫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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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十二月末,段伏归登基第一年就要过去了。
除夕之夜,段伏归要在宫中大宴群臣,特意叫纪吟跟他一同出席。
纪吟不想去,段伏归却告诉她,若她肯去,过段日子他就带她出宫去玩儿。
纪吟许久没见过宫外的天空了,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第40章
时间一下来到岁末。
早在数日前宫中就忙碌起来,郑姑姑带着尤丽她们洒扫房梁,糊上崭新窗花对联,还在廊下檐角挂上应景的红灯笼;冬日无花,便拿各色绢布亦或是染了色的通草裁了仿成鲜花,粘到树梢上,每一株悬灯数盏……红墙碧瓦,整个玉樨宫灯火争辉,真如雪中琉璃般璀璨。
纪吟站在院中看着这一切,却想起一月前那间又小又破又暗的屋子,她跟尤丽她们挤在一起抱团取暖,明明那般艰苦,竟叫人有些怀念。
“夫人,外面冷,进屋吧。”尤丽从后面走过来,给她披上狐狸毛斗篷。
这雪白无杂且品相完好的皮毛极为难得,更遑论要做成一整件斗篷,还是段伏归让冯全开了库房才凑齐这些皮子。
如今宫里谁不知道,玉樨宫这位夫人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太府进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第一时间送过来。
只是纪吟对这些东西半点提不起兴趣,或者说,自掖庭回来后,她就对所有的一切都淡淡的,在段伏归面前也异常乖顺,他要怎样就怎样,也不再说那些扎心的话故意激他。
然而男人却对此十分不满,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明明她被自己驯服了,乖乖朝他低头了,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发不出来,跟在他身边的冯全许是看出了些苗头,趁机朝他劝言:“时下正值年节,京中各处都热闹极了,想来夫人还没见过,陛下不如带夫人出宫散散心,想来夫人会开心些?”
段伏归觉得他这话也有些道理,出去走走,她或许会开心些。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她就敢瞪自己,后面还敢跟自己呛声,明明是个活泼狡黠的性子,想来也会喜欢宫外的热闹。
除夕日。
如今宫里既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纪吟是唯一有封号的夫人,按理今日进宫的命妇都要来向她请安,她也要去接待她们,但段伏归想到她身体还虚着,不愿她劳累,便下令不用来后宫,又请托他外祖母虞国夫人和宗室其余几位王妃代为接待。
难得清闲,纪吟自是没意见。
却说前廷,有资格参加除夕宫宴的大臣携着家眷陆续抵达云龙门,女眷们分路而行,直到太极殿偏殿。
此时殿内烧着暖炉,鎏金狻猊兽脑香炉中燃起袅袅香烟,众人衣锦着彩,华珠璀璨,一室浮光碎金。
虞国夫人坐在次座上,热情而周道地招呼着抵达殿内的夫人们,在她身旁,正亭亭站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她摸约十五六岁,脸蛋圆润,皮肤白净,举止落落大方,此时正帮着虞国夫人接待来客。
“还是老夫人会教养孩子,孙女儿懂事又贴心。”有人奉承道。
“切,瞧她这装模作样,人家正儿八经的夫人没露面,就把自己当这宫里的主人了。”也有人嘀咕,只是声音压得极低,并不敢叫她听见。
不一会儿,媞兰也来了。
她两个月前刚出嫁,如今已从少女变成了少妇,打扮也叫往日庄重了些,不过一开口就暴露了她女孩儿心性。
“外祖母,好久没见您了,我好想您。”她像只小鹿一样跑到虞国夫人面前,张臂将她老人家抱住。
媞兰并非段伏归胞妹,但她幼时养在他母亲膝下,便也跟着段伏归一起唤虞国夫人为外祖母。
虞国夫人并未斥责她不够稳重,只抽出手来点点她额头,“你这是嘴巴上想吧,既然嫁人出宫了,以后就多来府上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媞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好,只要您不嫌我烦,以后我天天上门。”
说笑了几句,这时虞国夫人身旁的少女过来将媞兰拉到一边,相互问了几句近况,少女开始面露犹豫。
媞兰似有察觉:“你想问我什么?”
贺兰央央低头绞着手指,最终还是忍着羞耻问:“你在宫里的时候见过那个齐国公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长得好看吗?我听说表哥可宠爱她了,还让她在含章殿留宿了许久……”说到后面,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越来越酸,她连忙收住话。
媞兰沉默了瞬,“你还喜欢皇兄啊?”
贺兰央央红了脸,语气带着几分不甘心,“之前表哥明明要纳妃了,一转眼又不肯了,听说就是因为她,是不是她在表哥身边说什么了。”
媞兰想起纪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应该不是。”
“不是她还有谁?”贺兰央央不信。
媞兰见她这样,一时头痛起来,正巧这时一个太监过来,走到她面前,说陛下有事,宣她过去一趟,媞兰如获大赦地逃了。
“皇兄叫我,我们过后再聊啊。”
……
玉樨宫,尤丽正在给纪吟梳妆打扮。
尤丽想,今晚来的大臣夫人们不少,估计还有不少女郎,她一定要把夫人打扮成最美的,将她们都比下去。
“嫂嫂。”这时外间传来一句清脆的女声,紧接着毡帘被掀开,媞兰就像丛林里的小鹿,一下出现在了纪吟面前。
纪吟看到来人是她,愣了下。
自两个月前媞兰出嫁,她们就没见过面了,相处时间虽短,她却是纪吟在这宫里难得有交情的人了。
媞兰看到纪吟的模样,同样瞪大眼,“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仅是瘦了,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沉郁了许多,她还记得从前的纪吟是多么明媚,第一次见她就在踢毽子。
纪吟没答,媞兰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歉意。
她看了眼周围的宫女,将她们赶出去,自己薅了个绣墩过来,坐到纪吟旁边,“你是不是还不甘心?还想逃离皇宫?”
纪吟似被她说中了心思,眼皮一跳,掩饰不住惊讶和心虚。
媞兰叹息一声,蹙眉道:“你也别再想着逃跑了,以皇兄的性格,肯定对你严加看管,你不会有机会的。”
“我……”纪吟张了张嘴。
“要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女子本就要嫁人的,你如今是皇兄唯一的夫人,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你都不知道外面多少女子羡慕都来不及,皇兄又喜欢你,对你又好,你看这屋里摆的火珊瑚、妆台上这些珍珠宝石,都是皇兄特意命人送过来的,你就安下心来跟他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
纪吟看她一眼,垂眸不语。
媞兰只苦口婆心地劝:“我虽出身皇家,却也知道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你就算逃出去,又该怎么安身立命呢?尤其你还生得这么美,那些富贵人家知道你身份,绝不敢留你,普通人又如何护得住你。”
纪吟状似玩笑道:“我就不能靠自己吗?”
媞兰见她半点儿没听进去,心头火起,“一个女子要独活在世上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尤其现在的世道,兵荒马乱的,你无权无势,到时若被强人掳走,看你后不后悔。”
“我可不是在吓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越说越气。
纪吟脸色依旧平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谢你。”
媞兰:“……”
她被气得说不出话,可到底还是跟纪吟有些情谊,见她如此纤瘦,心中也泛起些怜惜,执起她的手,看到关节上还未完全消散的冻疮痕迹,放软了语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皇兄,可我记得汉语里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便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今后也别再跟皇兄对着干了好吗?毕竟你得养好身体才有以后。”